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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小娘子

  李正坤听说城隍要彻查此案,心中暗自吃惊,朱高华却面无表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朱高华深谙汤心雄的心思,没有棘手的案子,只有不够的价码,因此胸有成竹:“案子再难办,也难不住你老人家。这只是给你老人家带的一点见面礼,衙门里上下打点还需要多少,你老人家开个数,我如数送来。”

  汤心雄皱着的眉头打开了,就象朱高华的话是一把开锁的钥匙,呱嗒一声就打开了他的心锁:“衙门里弟兄当差不易,起早贪黑,受尽辛苦不说,稍有失误,还得挨老爷的板子,更有甚者,丢职丢命也有可能。薪酬微薄,难以养家,如果再捞不着点油水,谁愿给你办事。”

  朱高华道:“小弟求你老人家办事,哪回失过诚信。”

  汤心雄嘿嘿一笑,未置可否,目光转向李正坤:“这位小兄弟面生,与朱爷什么关系?”

  “我的徒弟,叫李正坤。”朱高华道,“你老人家不用疑心,牢靠得很。”

  汤心雄眼中疑惑之光熄灭,伸出手掌晃了晃,朱高华道:“明白了,五尊金菩,后天送来。”

  汤心雄神情大舒,身体也放松下来,摊靠在椅上:“朱爷与高足见谅,今天城隍爷提堂,在他案旁站了一天,腰酸背痛,这样靠着要舒服一点,怠慢了。你送来的钱,我替你打点差役和管牢弟兄,不会让倪继红受苦。但要想销了这个案子,还得城隍爷点头,因为这个案子已引起了老爷的关注,做不得手脚。”

  “不要管倪继红受不受苦,我捞他不为别的,需要他出去继续为我做事。你老人家发话,给城隍爷送多少?”朱高华似乎不在乎钱,也很有钱。

  李正坤十分不解,朱高华不象有钱鬼,怨鬼村地瘠土薄,出产不丰,村民也都是一群怨天怨地的穷鬼懒鬼,钱从何来?再说为一个区区的倪继红,也没必要如此不计成本,一味往衙门黑洞里砸钱。他原本跟朱高华一道陪着笑脸,此时恢复本来面目,黑下脸来。

  汤心雄道:“看高足的脸色,以为我在黑你们钱。衙门里的弟兄雁过拔毛,鸡脚杆上刮点油,也是迫不及已,再者也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的事儿。但我们城隍老爷可不差钱,不要说每年,就是每月每天,求他老人家办事的也是队如长龙,踏破门槛,那进项……啧啧啧——”他脸上的神情骄傲而向往,“哪里看得上你们这几个小钱儿!真是叫化子捡个元宝不得了,殊不知在别人眼里,斗大的金元宝也贱得跟个石头一样!”

  朱高华忙道:“你老人家不要多心,我这笨徒弟就是这样一副死人脸!既然城隍爷不差钱,那他老人家喜欢什么,求你老人家指点。”

  “女鬼!”汤心雄道,“在城东有一个小娘子,妖媚多姿,城隍爷思念多日,都快成疾了。按说城隍爷要拿一个阳间的女子,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可近来五殿阎君包爷正在四方巡视,如果硬来,城隍爷怕不慎漏了风声,于官声清誉有损,这几天正在物色可靠之鬼去替他拿来。你运气不错,正好赶上了,但下手要快,否则被别的来办事的鬼捷足先登,我可就回天无力了。”

  朱高华笑道:“这等小事,岂不是手到擒来。”

  汤心雄颔首而笑,说了小娘子的名字和住址,让他就在这两天速速拿到,送进城隍爷的府中,只要此事办成,铁山的案子他自能妥为消解。

  告辞出来,李正坤再也忍不住,数落道:“汤师爷年龄比你小得多,你却一口一个老人家,不嫌害臊!”

  朱高华骂道:“无知小子,汤师爷明朝末年就死了,你说是不是老人家?”

  李正坤醒悟过来,自己又犯了人的错误,鬼不能以面容分老嫩大小,因为鬼以在阳世死去时的面容为形,只要不进入轮回投胎,面容永远都不会改变。也就是说,阴间的时间虽跟阳世一样流淌,但岁月却如凝固一般,一个死去几千年的鬼,声容相貌一如当初,不会发生一丁点儿变化。

  未抓住朱高华的不是,李正坤自然不甘心,又数落他不知讨价还价,任由汤心雄狮子大开口,哪里去弄这么多钱?

  这更不是问题,鬼是长期稳定的存在,无需生活物资,因此不必开展象阳间一样的社会化大生产,也就没有流通的货币。也就是说,鬼原本无需用钱。

  但为什么阴间又充斥着金钱珠玉呢?盖因人死之后变成鬼,均带着人的习性,视钱财如性命。

  阴间的钱分纸币和金银珠宝,都来自于人死之时身上、墓中所带,或是人间钱纸烧化。纸币主要在普通的鬼魂中使用,因阳间纸币各国不同,各地所烧纸钱样式也不一样,致使阴间纸币也五花八门,常因面额不等,大小不同,产生纠纷。但金银珠宝等物颇少,主要来源为古代皇室、官员、贵族陪葬,还有少量地区使用宝物祭祀。陪葬、祭祀现已几乎绝迹,阴间所存金银、玉器、宝石等物,增量很小,显得至为珍贵。金银珠宝方为真正的硬通货,为上流社会喜爱,并流通不滞。

  至于朱高华去哪里弄来金子,他自有渠道,但不想告诉李正坤,听了徒弟的数落,他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来到城东,找到汤师爷所说小娘子,李正坤傻眼了,只见一个长相标致的年轻女子,带着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住在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中。狭窄的屋里除开锅碗瓢勺诸般厨房之物,只有一张靠墙搭着的床,上面也堆满了衣服杂物。孩子写作业就搭个小凳子在床边,趴在床上,因为屋里再也搭不下一张小桌。但母子二人都很开心,各做各的事,偶尔笑闹几下,快乐溢满小屋。

  “你心中不忍?”朱高华斜视着他,阴阳怪气地道。

  自打从汤心雄的院里出来,那个满脸恭敬、声音谦和的朱高华便不见踪影,恢复了冷血淡漠的原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李正坤原本也能理解,但要带走这个年轻女人,让她抛下只有几岁的儿子,就是为了讨好城隍老爷,他就对朱高华变来变去的面孔生出十二万分的厌恶。

  他恶声嚷道:“年轻漂亮女人多的很,为什么非得拿这一个。”

  “换谁都行,我无所谓,但除非你是城隍爷。”朱高华语气中充满嘲讽。

  李正坤鼓腮瞪眼,不能反驳朱高华的话。恶鬼祟人有两种方式,一种制造意外,让人丧命,另一种是损伤人的身体,致人生病而丢命。李正坤让朱高华用后一种,朱高华不同意,太费时间,怕城隍老爷等不急。

  师徒俩正争执,那女子因手机充不了电,怀疑电源插座出问题,正顺着床沿捋电源线,朱高华见机会来了,撇下喋喋不休的李正坤,一个箭步往屋里冲去。李正坤一把拦腰抱住他,死命不放。

  朱高华大怒,一只手还自由,曲肘胡乱一击,正中李正坤鼻梁,立时鲜血长流。李正坤虽负痛呻吟,但仍不松手。朱高华挣扎不脱,只得停战,答应不进去拿那女子,李正坤这才松开。

  朱高华趁李正坤不备,偷偷抓出一把黑粉,照着李正坤脸上一撒,撒进双眼,趁他以手护眼,又一脚踢中他裆部,将他踢翻在地。李正坤眼睛被蚀烂,不能见物,只能任由朱高华处置。

  朱高华掏出一根绳子,将李正坤手脚结实捆住,扔在一边,呸了一声,骂道:“忘恩负义的劣徒,还想坏我的好事!”

  李正坤忍着脸上和裆部巨痛,回骂道:“你弄瞎我的双眼,正是这双眼睛的报应,因为拜你为师,它们早就该瞎了!你有黑粉,老子也有,莫让我逮着机会,逮着机会老子将你这个丧尽天良的老鬼彻底销骨扬灰,让你再也不能害人害鬼!”

  朱高华哈哈大笑:“我留着你的耳朵,让你听那女人的临死前的惨叫和她儿子死了母亲的哭声,让你的心好好地受折磨。”

  那女人已开始做饭,打开煤气灶炒菜,油锅里的油正在急剧升温,冒出袅袅的轻烟。她迈开几步,去拿放在稍远处的盐,此时朱高华进屋了,双手紧紧捉住女人的腿,使她动弹不得。女人大惊,眼见着锅里的热油就要燃烧起来,自己却双腿尤如灌了铅,半分挪动不了,又急又惶,急呼儿子去关上煤气。小男孩起身往灶前走,却被朱高华一脚踢倒在地,爬不起来。

  锅里轰地一声燃了起来,油火乱溅,立即引燃了与灶台相隔不远的床铺,因为二者离得太近了。男孩还趴在地上,嘴里不停叫疼。女人感到浑身冰凉,隐隐之中似乎有个人死死抱着自己,她以为是死去刚满一年的丈夫,眼里不禁流下泪来,骂道:“冤家,你这时候拉了我去,丢下我们的儿子怎么办!”

  火越燃越大,几乎吞噬了半间屋子,男孩终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见母亲被火焰所吞,烈声嚎哭着奔过来,女人厉声喝止他,让他快奔出屋去向邻居求助救火。

  小男孩懵头懵脑出屋,尚未走出几步,屋里灶气罐爆炸,顿成一片火海。他也被爆炸气浪推跌数米,跌得满脸是血,坐于地上哭叫。

  李正坤眼睛看不见,耳里却听得清清楚楚,知道是朱高华制造火灾,要了那无辜女人的命,只觉得怒气盈胸,难以自抑。他拼尽全力一挣,居然挣断了绳子,忙摸索着从兜里摸出自制的白粉,糊在眼睛上渐渐复了原。

  李正坤从地上站起来时,朱高华正带着那年轻女子的鬼魂从滚滚浓烟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