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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喝不下去

  李正东很不服气,瓮声道:“我们进入轮回,你不走,你总能记着我们,等我们再下来时,你来无常殿迎迎我们不行吗?”

  李正坤笑道:“你此去变男变女尚且不知,中国人外国人也不确定,我又没有孙悟空火眼金睛的本领,如何认得你?”

  李世如凄然道:“正坤,既是永别,我能对你讲讲心里话吗?”

  李正坤摇摇头:“世如叔,都已走到这一步了,你觉得还有说的必要吗?”

  李世如泪下如雨,直呼心口痛:“我就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但你如今地位尊贵,又逃脱轮回,永享安宁富贵,倒也强过做人千万倍!唉,算了,我去重新做人,记不得前世,还能躲掉痛苦,你在阴间做鬼,不生不死,能记着我,就是我的福气了。”

  众鬼入席,斟酒豪饮,原以为一定会伤离别之情,但既知一切都无以挽回,又会将前世做人、这二十年做鬼之事全部忘掉,反而放下执念,心情轻松,谈笑饮酒,至为愉快。

  饮至次日天明,酒席阑珊,众鬼都醉了,伏案睡了半日,至下午方才醒来。禇雄儿没有饮酒,坐在屋内守着他们,见他们醒了,拍掌笑道:“你们真喝得睡得!哥,还要喝酒不,我回府去拉一大车来。”

  李正坤笑道:“有此一醉也就尽性了。”

  众鬼都说没想到投胎之前还能见到李正坤跟禇雄儿兄弟,与千千万万同途进入轮回之鬼比起来,已属万分幸运,不敢再有奢求,就此别过吧。

  李正坤带着禇雄儿将四鬼送至十殿门前,交于押解鬼卒,言语已在昨夜说完,今朝无话可说,便只挥挥手,表示告别,四鬼含泪转身,随着队伍往前行来。

  队伍走过第十阎王殿,向东行约十里,耳中又听见流水之声,李正东惊道:“糟了,莫不是要我们再过一遍黑河!”李世如、滕明、殷小丽亦闻言色变。

  眼前显出一条河来,不甚宽阔,水流平缓,形如米汤,河上飘着白色雾气,细闻似乎还有丝丝香气,四鬼不觉口舌生津,颇想扑到河边饱饮解渴,无奈鬼卒催督甚急,不得停逗。忽遇一方石碑,阴刻着两个字:忘川。四鬼这才松了口气,这条河有正儿八经的名字,看起来也没有奈何桥下无名黑水河那样凶险,提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又行约十里,来到一座衙门,上书:孟婆司,大门前站着两列鬼兵,两排衙役,还有十余名鬼吏。鬼队伍由鬼吏清点记数,命衙役导引至一巨瓮前,那瓮通体白色,高如楼阁,胖腰壮身,挺立在孟婆司衙门右侧。瓮下密连着上百根细管,管中流着乳白色的液体,下置石缸,缸前放着石舀,鬼魂们被衙役领着排队经过石缸,从缸里舀出白色液体饮之,饮后神情立马判若两鬼,先前悲痛者,悲痛消失,快乐者,快乐无形,哀戚者,哀容尽褪……

  李世如如梦初醒,这衙门名叫孟婆司,不就是传说中喝孟婆汤的地方吗?又想起在忘川河边行走口渴思饮的情形,便知这是在进入轮回投胎之前,来孟婆司衙门饮迷魂汤,以忘尽前事,纯白上路。

  李世如来到石缸前,舀出一勺孟婆汤,盯着那白气氤氲、凝脂一般的汤液,脑中出现李正坤的面影,又出现李正坤亲生母亲当年俊俏的脸庞,执柄的手不觉颤抖起来,不忍喝下;滕明、殷小丽舀了孟婆汤,也不肯即饮,相对而泣,意甚不舍;李正东则舀了洒,洒掉又舀……

  衙役奔上来,持棍欲打,忽平地刮起一阵狂风,吹得众鬼东倒西歪,双眼难睁,衙役纷纷叫道“大人出来了!”待风停睁眼,只见从孟婆司衙门里拥出一泼鬼来,族拥着一个老太婆来到巨瓮下面。老太婆拄杖而立,身穿官服、头戴双翅官帽,虽发白脸皱,但双目如电,神情威严,正是孟婆司判官泰媪,也就是在人世间大名鼎鼎的孟婆。

  孟婆问李世如为何不饮?李世如说心中有两个人,无论如何放不下,能否请菩萨婆婆法外开恩,让他不喝孟婆汤!孟婆将拐杖重重一顿,斥道:“糊涂妄想!”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衙役奔上来分钳住李世如两条胳膊,使他动弹不得,另有一个衙役手执一把锃亮的铁钩,一只手用力捏李世如下巴,李世如不觉吐舌,衙役用白森森的铁钩陡然钩住吐出的舌头,用力直往外拉,再有一个衙役早执舀站在后面,薅住李世如头发用力往后扯,李世如不由自己,仰头张嘴,执舀衙役将满舀白汤悉数灌下。李世如口中血流如注,负痛难呼,情状颇为凄惨。

  滕明、殷小丽、李正东见了,哪还敢再稍有犹豫,忙舀出满满一勺孟婆汤,咕碌咕碌狂饮而下,一滴不剩。其余众鬼不待衙役催逼,也都争相舀饮,梗阻解决了,拥堵的鬼队伍便又能顺畅往前了。

  李世如、李正东、滕明、殷小丽四鬼喝下迷魂汤,眼神漠漠,互不相识,滕明和殷小丽原本一直紧抓着的手也放了开去,面无表情地随着喝过迷魂汤的队伍往前走。

  李正坤带着禇雄儿从孟婆身后鬼吏中转出,与李世如等迎面而视,四鬼皆视若无睹,脚步丝毫不滞,随队前行而去,李正坤不觉低叹一声,意甚不郁。

  忽一阵风过,孟婆已拄杖来到面前,笑道:“公子身份尊贵,对此等轮回小鬼儿,何须挂怀,快请回府去吧,下官也还有公事要办,不便相陪。”

  李正坤谢过孟婆,带着禇雄儿郁郁离去。

  李世如等四鬼随队离开孟婆司,再往东行十余里,便来到轮回处。轮回处由第十阎王殿轮回司衙门掌管,轮回入口就在衙门旁边,共有六道入口。入口跟衙门之间是一个宽广的方正广场,广场北面一字儿排着六道高阔的圆洞,洞口黄雾蒸腾,似有气流翻滚甚急,颇有摄心震魄之效,再往里看,却墨黑如漆,什么也看不见。

  六道洞口前三道为人道,依次分上中下三等,从此三道投胎而出,对应着人世间上中下三等人;第四道为畜道,包括牲畜、动物、昆虫,由此道而入,出则附身家畜或动物昆虫;第五道为木道,包括所有植物,出此道则附于世间木草飞花、藤萝茎蔓;第六道为物道,包括泥石水气等世间诸物,出则附诸山林沼泽、江河湖海之中。

  鬼魂带到此处,由轮回司衙役接手,按所分类别将鬼魂引至相应洞口,只需轻喊一声,鬼魂便排队走入洞中。因为喝过迷魂汤的鬼魂纯白无识,既不识机理,又不知恐惧,犹如木偶纸玩,闻令而行。鬼魂进入洞中,身躯会被吸入暗黑,翻滚撕裂,纷然而解,形去魂存,出洞则穿越至维度的另一面,来到阳间,若投胎做人,则附着于母婴之身,非人则附于动物、昆虫、植物或泥石湖海之中。

  李世如等四鬼被带至人道之中等洞口,进入洞中,形解而出,附身母婴,至于数月之后落地成人,将来人生富贵寿夭,虽可奋斗求得,但富亦有限,贫也有底,总不出中等之人。这便是芸芸众生命运之由来也。

  一年后,钟花郡主府落成,紧挨着钟馗府第,她索性开了道门,将两座府第连成一体,两边不出大门,就能随时往来,十分方便。钟花带着李正坤和禇雄儿搬进新府,连摆三天酒宴,先请来包王、包王妃,又请来蒋王、蒋王妃,最后请来哥哥钟馗和黑白无常,饮酒赏乐,尽欢而散。

  黑白无常问李正坤可有意到无常殿当差,愿以屯长一职相邀,李正坤这一年闲得浑身难受,因钟花让他监督修建府第,脱身不得,如今府已建成,原本可以找个差事施展手脚,但一来不愿因包王阴蔽在五殿工作,二来心中还有一件事未办妥,因此对二常相邀未作答复,二常以为他不愿意,呵呵一笑便作罢。

  钟花命李正坤去了一趟天心镇,请回师傅雷诛厉,仍然担任郡主府侍卫总管;贺正堂仍担任郡主府管家。

  雷诛厉自李正坤走后,几年时间里没有出过院门一步,院子里野草齐腰深,当李正坤费力敲开院门,雷诛厉也没给他好脸色。李正坤请雷诛厉到正房安坐,大礼参拜,磕头请安,告诉他钟花冤案已翻,并呈上钟花亲笔书信,请雷诛厉去京城平都山。

  雷诛厉羞惭不已,郡主受难之时,一点忙没帮上,现在冤案平反,新的郡主府落成,腆着脸回去继续做侍卫头领,怎能服众?坚辞不从。李正坤再三相请,说若不是雷诛厉教他本事,也救不出钟花娘,在该案平反中,雷诛厉虽未直接出面,但其实出力甚大,且雷诛厉若不前往,他在钟花娘面前也无法交代。雷诛厉无法,只得勉强答应。到了郡主府,钟花摆酒给雷诛厉接风洗尘,温言慰勉;钟馗也说当初雷诛厉已尽到职责,不用愧疚,阴差阳错又成了李正坤师傅,更无推托,从今往后须更加尽心履职,保卫郡主府。钟花和钟馗的话令雷诛厉又温暖又感动,真恨不能磨身成粉,沿郡主府撒上一圈,日夜守卫,才能报达他们高天厚地之恩。

  李正坤在天心镇又寻到殷春素,殷春素自被烧成白骨,头脑便有些失常,时清时昏,经常在镇上游荡,口里呼唤着“好女婿”,常惹得镇上居民嗟叹笑话。李正坤用白粉给她回了身,告诉她殷小丽已投胎重回阳间,殷春素感激而难过。李正坤问她是愿继续呆在天心镇,还是跟着他回平都山,进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