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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三章 出师未捷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直到当年九月中旬,所有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学生都高高兴兴收拾行装上学去了,李正坤还没收到通知书,填的补录志愿也如泥牛沉海。一家人不得面对生活的沉重打击:落榜!

  李正坤的爹牛劲上来了,一咬牙一跺脚,让李正坤复读,明年再战,无论如何必须考上。芹中老师高兴得很,就凭李正坤这成绩,复读一年,弄不好能整个清北。为坚其心,学校免去其学杂、生活诸费,又安排了几个好的老师重点培养关注。校长下死令,就将李正坤往清北方向整,再不济也要弄个复旦、浙大、上交大什么的。

  转眼一年之后,李正坤再战考场,两天考下来,难抑兴奋,卷面之题几无难度,全都准确详尽答出。学校、父母闻之,无不欣欣然。

  然并卵,高考成绩下来,比去年还低二十分,自然再次名落孙山。

  校长和老师差点没疯了,世界上还有如此咄咄怪事!李正坤爹就不是差点,而是基本上疯了,喝上半斤酒,乘醉将李正坤揍了个半死。李正坤的娘拉不住,只得将菜刀横在脖颈,冲男人吼道,再打我就死在你面前!李正坤的爹狂暴麻木的头脑才稍微清醒了一下,夺下老婆手中的菜刀,又顺手甩了她一大耳光,摔门而去。

  临近开学,李正坤爹铁青着脸,对李正坤从牙缝里崩出三个字:继续读!

  李正坤没什么主意,有也不敢在断手爹跟前说,只得到学校报到复读。校长为此专门开了一个会,对李正坤不再要求整清北了,也不弄复旦浙大上交大之类,也不论九八五、二一一、双一流,管他什么大学,重点、一般、高职,只求这一届将李正坤送走,就象送瘾神一样。要不然,这件事还不他妈成一个笑话了!

  学生、学校、家长三方皆下了狠心,这次无论如何要走。

  可人的命运乃由天定,并不由人,高考成绩下来,李正坤总分只有一百多分,这成绩除开野鸡大学,基本无自愿可填。一百多分,还他妈没别人单科考得高,能有正规大学上?全国不能开此先例!

  校长把霉头霉脑的李正坤叫到办公室,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天,原本蹩在心中的冲天怒火,也在李正坤惶急凄惨的神情中渐渐消散,最后背靠在沙发上,长叹一声:李正坤,你他妈就没有上大学的命!

  李正坤不敢回家,在县城外的河堤上徘徊。芹圃县位于深山之中,城外的河流是一条如小人之心一般易涨易落的山溪水,下雨则河床满溢,掀腾浩荡,惊岸震堤,一副了不得的模样;几日不下雨便水流浅薄,时断时续,挺着丑陋的河床,涨水时的浑浊气势迅速萎缩成涓涓细流,摸鱼涉足,任人戏侮。呵呵。

  这季节虽正逢雨季,却正好没十来天没下过雨,河里水不成势,要不然李正坤真想双眼一闭,跳进滔天浊浪之中,了此短短一生。

  凌晨,他的断手之爹打着手电,在河滩草丛中寻到他。近五十岁的汉子,先是一根接一根的吸烟,又占着上风头,劣质烟味薰得李正坤直想咳嗽,又不敢咳;后来他爹就在晨光和河风中嚎啕大哭,象个孩子一样。

  从此一家人遂绝了上大学的念头,李正坤在超市找了一个配货的工作。一家三口仍租住在原来的低矮脏臭小屋内,白天各忙各的,晚上聚在一起,在一颗昏黄的小灯下面共进晚餐,日子倒也算平静团聚、安然若适。

  李正坤这一年已满二十岁,他爹琢摸着过两年给他说个媳妇儿,再换租个大点的房子,一家人就在县城里扎下去。等有了孙子,就送孙子在县城上学。儿子没得行,就扶着孙子再来!

  “我还就不信了!”李正坤的爹牛脾气又上来了。

  这年冬天,事情又出现变化,县招办主任落马,供认出秘密篡改自愿,替人干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其中就包括李正坤。顶替李正坤的学生,是县交通局局长的女儿,居然还是个女生,已在芹圃县所属的乌环省桑青大学上学。

  其实,此事官方尚无正式通报,也没有相关人员找李正坤及其父母谈话,但招办主任落马是事实,县城就巴掌大,屁大点事都能迅速传遍,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何况此等官场“大事”,因此,芹圃县街谈巷议皆是高考冒名顶替一案,谁谁谁顶替的谁谁谁,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谈者言之凿凿,听者不由不信。

  李正坤被交通局长的女儿顶替,到省城上大学一事,就是这样传到李正坤断手爹的耳中。其实,他在城里四处打零工,小道消息也非常灵通。

  这天晚上,李正坤的爹回到家中,一根接一根抽烟,一杯接一杯喝酒,在头顶因怕多交电费而不敢安太亮的昏黄小灯照射下,脸色铁青,阴沉得可怕,又渐渐转至腊黄,跟死人脸差不多。

  李正坤还在超市没有下班,他的娘想劝他的爹,又怕他爹那暴躁的脾气,不敢出言,见他酒喝得太多,便悄悄往他酒罐里掺了许多自来水,意思他爹因此而少受点酒精的伤害。李正坤的爹是个酒虫,追求的就是劣质烧酒的辛辣刺激,这也是他卑微艰辛劳累一天、回到家中的唯一乐趣和追求,可酒中却被掺了水,喝在口里寡淡。

  他再也不能忍受生活的欺骗,彻底失去控制,暴跳而起,抓住李正坤娘的头发使劲往墙上撞:“我儿子的大学被人冒名顶替,毁了前程,老子心头苦,想喝点酒,你个死婆娘却往老子酒里掺水,你安的是什么心!”

  李正坤的娘虽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但到底理亏,不敢置辩,也知道男人心头苦,不敢反抗,只得默默忍受。女人的头被碰得鲜血直流,腥臭的气味在小屋里激荡,男人狂暴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抱住女人哭道:“他娘,我心头憋得慌!”

  女除开哭,能做什么呢!什么也干不了。她道:“他爹,想喝酒你就喝吧,我再也不往你酒罐里掺水了。”

  突然,男人松开她,歪歪地倒在地上,女人大惊,俯身去扶,却怎么也扶不起来,以手探鼻,已无进气。

  李正坤回来,见他爹直挺挺躺在地上,他娘呆呆地跪在旁边,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他爹,是我害了你呀!不该往你酒罐里掺水,让你喝不痛快!”

  向母亲问清缘由,李正坤亦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倒不是因为大学被别人冒名顶替,而是家中的顶梁柱轰然倒塌,他尚稚嫩的肩膀怎负担得了弱母及自身往后的生活重担!姑不说远,就是眼下的父丧,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又忍不住悲伤,便也跪在他爹尸体旁嚎啕大哭。

  哭声惊动租住邻居,涌了一些人来,出主意想办法,又有人去社区报告。第二天,政府安排人车,将李正坤爹的尸体送回老家火塘堡。

  在县城举目无亲,回到村里却熟门熟路,在乡亲们帮衬下,李正坤终于在后山安葬了他爹,使他爹入土为安,算是尽了人子之责。可没过几天,他母亲却在浓重的歉疚与负罪感驱使下,乘他不备,吊死在屋后一棵枣树上,随他爹而去。

  眨眼之间,李正坤便父母双亡,在世上形单影只,弄得他跟做梦似的。只是这梦太过残酷,让人的心直流血。

  如果这个李正坤是有血性的男儿,比如象水浒里的武二郎,估计芹圃县将会血流成河,可偏偏他只是一个老实腼腆的乡下小子,在城里见陌生人说话尚且脸红,在超市里上班也常受狡猾老员工的欺负,连女人也能直接啐到他脸上,而他连抗辩一声都不敢。

  被人冒名顶替上大学,爹娘又因此而死,村里人出主意让他上县城告状,又有人让他去找交通局长讨个公道。李正坤倒也想去,可实在不敢去,也不知到哪里去告状,又去哪里找交通局长,左右为难,憋闷难受。村里人骂他空读一肚子书,将他强推出村,命他速去县城。

  李正坤出村,迁延叠宕,竟登上村后大山,在一面悬崖上徘徊。最后一头栽下悬崖。

  三天后,李正坤的尸体被一个村民发现,回村报信。村民们既怜悯李正坤一家的不幸遭遇,又对他们遭遇的不公气愤填膺。村民雇车将李正坤尸体拉到县城,打算游街喊冤,尚未走完半条街,就被政府工作人员带着警察连哄带劝加吓,半强制地将尸体拉到了芹圃县殡仪馆。

  由县信访办牵头,纪检监察、公安、法院、教育、民政等数家单位联合出席,听取村民诉求,解释高考冒名顶替案办案进度、相关政策和法律,安抚、疏解村民情绪。

  政府的反应是相当迅速而有效的,相关部门政策宣讲、释疑解惑的工作也做得很是到位;各部门又拿出切实方案,解决了一些村民目前面临的相关困难。村民对此比较满意。但仍坚持一点,不制裁真凶,李正坤不能回村下葬!

  这可要了命,高考舞弊一案,涉案时间长,牵涉面广,涉案人员众多,别说一月两月,就是一年两年,也未见得办得利索。按火塘堡村村民要求,那些该死的贪官一天不正式判刑下狱,李正坤的尸体就一天不拉走。可一具尸体长年停在县殡仪馆,光是冰棺耗电,就让殡仪馆主管部门民政局头疼。

  县里开了几次协调会,村民代表都不松口,说眼看马上过年了,火塘堡村在外打工的青壮年都快回来了,如果县里强行掩埋尸体,春节期间全村人便都来县城上访。唬得主持协调会的副县长又抱拳又作辑。

  协调无果,只能让李正坤的尸体躺在殡仪馆的冰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