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坤将众鬼的残肢断首摆好,一一撒白粉回了身,计二十名。众鬼仍傻愣愣站着,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眼光含怨且惧。
“你们恨我师父吗?”李正坤问道。
“恨!我们也恨你和这两只烤熟的狗!”众鬼道。
“狗我已替你们烤熟了,如果饿了,你们就吃了它们。”
众鬼闻言,一拥而上,将两只狗分食殆尽,连皮毛骨头都没剩下。朱高华三个多月没去接新鬼,他们就被堆在院中三个多月,实在饿得不行。
朱高华之所以一直留着他们,是想听他们的惨叫和呻吟,否则食不甘味,寝难安枕。众鬼心中的怨气早就积聚盈胸,虽然食了恶狗,但一来尚未吃饱,二来尚未解气,或咂着手指,舔着上面的残油,或卷着舌头,刮着齿缝里的剩渣,都双眼紧盯着李正坤。
李正坤见众鬼眼里冒着绿光,似乎巴不得再次一拥而上,分食了自己。
都他妈不知好歹,不讲道理,我给你们复身,给你们狗肉吃,你们却还想吃掉我!李正坤郁闷而气愤。
当然这些鬼都不是李正坤的对手,刚才两只恶狗被烫得直甩嘴的情形也还停留在他们脑中,众鬼只敢远远地站着,用怨毒的眼光噬咬着李正坤。
李正坤怒气灌发,眼射星芒,戟指着他们:“你们想连我也一起吃掉?”
众鬼不敢应声,也不愿退去,双方僵持,气氛紧张而尴尬。
隔了一阵,一个年长的鬼打破沉默:“我们不吃人。”
“这里没有人,我们都是鬼。”李正坤道,“我知道你们也恨我,我也不喜欢你们,但我跟你们一样,非常痛恨那两只狗和我师父朱高华。狗已被你们吃掉,如果够胆量,我们一起灭了朱高华,有谁愿意?”
众鬼议论纷纷,有的说他要欺师灭祖,是个十足的恶鬼,不宜助纣为虐;有的说他都这么厉害,那个老鬼是他师父,一定更厉害,跟他一头就是自取灭亡。莫衷一是,无法统一。
李正坤没时间听他们啰嗦,也不知怎样说服他们,知道自己并非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便打开院门,命他们自去。众鬼又不知该往哪里去,逡巡门口,迟疑犹豫。
李正坤失去耐性,复关上院门,喝道:“让走不走,就都别走了,听我号令行事。有谁不服,现在就站出来,我象烤那两只狗一样烤熟了他!”
见他目露凶光,神情震怒,众鬼十分恐惧,集体噤声,吓若寒蝉。
李正坤将二十个鬼分为四组,每组五个。两组年龄较青,拿棍分隐大门两则,另两组年纪较大,一组执索藏于屋内,一组散在院中,备下一只大瓮。分派部署停当,李正坤搬张椅子,悠然坐在街檐上,等着朱高华。
深夜时分,朱高华回来了。由于阴间和阳间昼夜相反,这天阳间下雨,没有阳光,阴间夜晚光线受到影响,较平日为暗,只能影影绰绰辨出个大概。
朱高华推开院门,察觉气氛不对,不见两只忠实的大狗摇头摆尾扑上来迎他,又见院内有几个鬼影在晃动,徒弟李正坤也不知在哪里。
他警觉起来,努力睁大双眼,想看清院内晃动鬼影的面目,并张口唤狗,
“师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几个新添村民嫌搭房的地方风水不好,缠着要另外给他们找块地方。”一个鬼从黑黢黢的街檐下走出来,正是徒弟李正坤。
朱高华松了一口气,骂道:“有地方住就不错了,还挑三捡四!这里是怨鬼村,不是桃花源。”一边说,一边跨进院门。
见他走进伏击圈,李正坤大喝一声:“动手!”
两边埋伏的十个鬼举着棍子抢出,围住朱高华狂殴,将朱高华彻底打懵了,抱头倒在地上,呼痛叫屈。
“绳子!”李正坤又冲屋里大喝道。
藏在屋里的五个鬼拿着粗大的绳索奔出,捆手拴足,将朱高华牢牢绑了,动弹不得。持棍的鬼还没打过瘾,又举起棍子继续打。
有村民听见朱高华的惨叫声,奔来堵在门口看热闹。
“打得好!早他妈就看不惯他!”
“用力打,打死算数!”
“把他徒弟李正坤弄来一块儿打,也打死!”
听到这一句,李正坤压不住火了,命持棍鬼驱散围观村民,关上大门。朱高华因此得喘口气,也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骂道:
“李正坤,好徒弟,本事学到手了,翅膀硬了,这么快就打师父的翻天印!”
李正坤命掌上灯来,见朱高华鼻青脸肿,血泥满身。脸几乎半埋在地下泥沙之中,张开的嘴用力往外呼着气又吸着气,好象呼吸剧烈又呲嘴负痛,痛苦而茅盾,又可怜又好笑;尚未埋入泥里那只眼大大睁着,满是疑问、伤心和不甘。如此狼狈,早无半点怨鬼村“村长”气度。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你觉得冤不冤?”李正坤慢悠悠地道。
“嘿嘿,好徒儿,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你师父?”
“不然呢?”
结实捆着的朱高华念动咒语,忽化为一阵黑风,欲拔地而起,却被几个鬼抬着一口大瓮,反扣下来,将黑风扣在瓮中。黑风在里面四处冲撞,将瓮撞得嗡嗡响,却寻不到出路。
良久,瓮内安静下来,李正坤命抬开大瓮,现出手足仍被捆绑着的朱高华,只是头脸多了无数伤痕,外加青包。李正坤伸手抓住他下巴,沉念发力,只见朱高华脸色紫涨,抖如筛震,李正坤手抓的地方滋滋冒出青烟,散发出皮肉烧焦的味道。
朱高华牙关咬紧,双眼紧闭,极力抵抗着被李正坤阳气烧灼的巨大痛苦。他不想告饶。
李正坤持续发力,烧灼之气越来越烈,犹如炮烙。朱高华终于挺不住,蓦地大睁双眼,似乎要将眼珠子弹出,牙关也无法咬紧,张口呼痛。
“你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吧?”李正坤松开手。
“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朱高华喘着气道,“你谋划好久了?”
“从你无辜烧死昆海市那个年轻女人开始,三年。”
朱高华原本恢复正常的双眼又极力睁开,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惊恐:“你一个毛娕小鬼儿,怎具如此深厚的心机,三年中竟在处心积虑谋划这一天?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是因为觉得那女人可怜?”
“不光那女人可怜,被你弄到怨鬼村来的鬼都可怜,你也可怜!”
朱高华明白了李正坤的心思,那无辜女人丧命火海,唤醒了李正坤深藏心底的良知。收徒的前三年,他千方百计泯灭李正坤身上的人性,剔除良知,本已收到奇效,未曾想一件小事没注意,竟然功亏一篑!更要命的是后三年来,李正坤已暗藏蛇蝎心肠,要欺师灭门,自己居然被他的巧言佞色蒙骗,丝毫没有察觉!
朱高华仰天长叹,流下泪来:“比师父狠,你是我的好徒弟!我骄傲!”
李正坤命将朱高华扶于椅上,跪下磕了三个头:“师父,你是怨鬼村的孽根,必须拔掉。学徒六年,我虽然没听你的教诲,但也学会不少东西,鬼死后变成什么,我也不知道,如果你还能有感,就祈求这阴间再无怨鬼吧。”
李正坤站起来,将手掌放在朱高华的天灵盖上,只要沉念用力,就会将这颗头颅烧成灰。李正坤没忍住眼泪。
大限将至,朱高华反而平静下来。悔恨和愤怒都已无用,但不甘心,他要竭尽所能在李正坤心里再种下最后一颗怨毒。
“好徒儿,你散开众鬼,我还有最后几句话想单独对你说。”
李正坤喝开众鬼,朱高华道:“这几年你跟着我,也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残害了很多无辜的人,你承不承认?”
李正坤无法回避,咬牙道:“是的。”
“杀了我,你也无法弥补自己的罪孽。”
“我不是为了弥补罪孽,只是为了阻止你继续作恶。”
“你的目的达到了。就要永别了,我再教你一件本领,你与众不同的心脏虽能促发你的潜能,但也是你的致命弱点,好徒儿,你要守住秘密,保护好它。”
“徒儿永记,谢谢师父。”
李正坤掌下用力,将全部热力集中,朱高华的头颅逐渐烧焦,皮肉脱落。
朱高华大喊道“好徒儿,你的良心会永远不安!”
李正坤用力一捏,朱高华的头颅粉然而碎,就象用锤子击碎了石膏头模,烟尘碎渣,四溅而落。
李正坤命众鬼拾柴禾,铺了一米多高,将朱高华的无头身躯放在上面,举火焚烧。火焰在黑夜中翻腾,犹如金蛇狂舞,又似金乌坠地,炽焰重重,包裹了柴堆及躯体,壮丽而惊心。
至天明,院里只剩下飘着细烟的灰烬,晨风吹起,满院扑绕,似乎是朱高华不甘离去的魂魄。如果鬼也有魂魄的话。
打开院门,外面站满村民,他们透过门缝,都知道了院里发生的一切。
“你应该自杀谢罪,因为你杀了你师父。”有村民说。
“朱高华被杀倒也活该,只是今后谁管我们的事?”有人有不同看法。
……
村民满腹怨气,闹嚷纷纷,李正坤抓出一把黑粉,照着村民一撒,撒中者负痛喊疼,抱头鼠窜,未中者退到远处,咬牙切齿,指指点点。
李正坤登上一面高坡,提高声音道:“象麻雀一样乱叫乱嚷,吵得老子头都大了。知道我为什么能杀了我师父吗,因为他的本事我都学会了,而且他不会的我也会。你们自问谁能比朱高华还有能耐,就上来跟我单挑,我如果输了,任由你们处置,绝无二话。”
村民面面相觑,没有哪个敢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