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蔷薇盛放,从未断绝

  直到萨卡斯基那宽阔挺拔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马林梵多墓园的雾色中,罗恩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虽然各自对正义理念的理解有所差别,对于萨卡斯基那种为了完成任务不惜沾满血腥、乃至于牺牲平民和部下的疯狂不太认同。

  但即便是罗恩也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个死板、铁血的赤犬,的确有着某种特别的个人魅力。

  那是一种“只要他出场就感觉这局稳了”的安全感。

  怪不得这家伙能够在军中收获不少人的崇拜和追随。

  真不愧是泽法老师的学生啊……罗恩心中暗暗感慨。

  男子汉在自己的人生中把自己的信念贯彻到始终,不是很帅气吗?

  或许某种程度上而言,萨卡斯基才是最深得泽法老师传承的那个人。

  矢志不渝地坚持着自己内心的信念,哪怕遭受到千万人的唾弃和谩骂。

  世界或许是会变的。

  可他,“赤犬”萨卡斯基,永远不会变。

  ……

  罗恩想到这里,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从兜里头摸出一包烟,点了一根咬在口中,深深抽了一口。

  可正当他准备离去的时候,身后却是忽然响起了一道苍老至极的声音。

  “年轻人不要抽那么多烟,对身体不好的。”

  罗恩一愣,转过身去。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身影映入眼帘。

  她朝着罗恩慈祥地笑了笑,颤颤巍巍地撑着拐杖走过来,她的手中提着一个竹篮子。

  里面装满了拜祭的用品。

  老人家的面容布满皱纹,看得出来年纪已经很大了,脚步也不太利索,每一步都走得相当困难。

  “很抱歉。”

  罗恩掐灭了烟,快步走了过去,想要搀扶着她的手。

  “后生,没事我自己走。”

  老人家笑着摆手道。

  罗恩一怔,收回了手。

  因为老人家的语气,无比坚决。

  “老人家是来拜祭的吗?”

  罗恩问道。

  老人家点点头,指了指一座坟墓。

  “那是老身的儿子。”

  罗恩脚步一顿。

  那一座坟墓,是萨卡斯基大将的副官。

  他猛地想起刚才萨卡斯基说的话,心情直往下沉。

  ‘我的父亲已经战死了!’

  ‘我的哥哥也已经战死了!’

  ‘我的母亲还在家里等我回家!’

  ……

  罗恩猝然沉默。

  他的拳头不自觉攥得很紧。

  老人家却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弯着佝偻的腰,把竹篮子中的祭祀用品逐一拿出。

  当她看到墓碑前的那一束红色蔷薇时,柔和地笑道:

  “萨卡斯基先生真是太客气了,每周都过来拜祭这个臭小子……”

  罗恩怔了怔,忍不住问道:

  “老人家,萨卡斯基先生每周都会来吗?”

  老人家枯瘦的手撑着地面,艰难地坐在地上,点点头微笑:

  “是啊……二十多年了,每周都会来献上一束蔷薇。”

  她指了指那个陈旧却刷得干净的墓碑,

  “我家臭小子在从军之前是个插花师……他很喜欢蔷薇。”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一束血色的蔷薇扶正放好,轻声笑着调侃道:

  “现在看来啊,萨卡斯基先生的水平,已经超过那臭小子了呢。”

  罗恩看着老人家苍老的背影,看着她静静整理着祭品的样子,心中阵阵酸涩。

  “老人家……可以说一说您儿子的故事吗?”

  老人家动作一顿,摇摇头笑道:

  “这个臭小子能有什么故事呢?”

  她指了指旁边更加陈旧、被岁月风霜侵蚀得不成样子的两座墓碑。

  “这是我的大儿子和我家老头子。”

  “他们走得早,我也没什么文化,不认字。”

  “这个臭小子死脑筋,一天天喊着要当海军,帮哥哥和老爹报仇,我拗不过,就随他去了。”

  “不过他倒是争气,被军部遴选,成了萨卡斯基先生的副官。”

  老人家嘶哑的声音平静地在风中叙述着。

  语气中并没有明显的忧伤,只有一种云淡风轻。

  “萨卡斯基先生真是个好人呐……明明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明明他都是位高权重的海军大将,军务繁重,还抽时间亲自修剪花束、过来探望这个臭小子。”

  她唏嘘地摇着头。

  “虽然大家都说他看起来很吓人,但堂堂海军大将,不就应该吓人一点,才能够震慑海贼吗?”

  “我家这个没用的臭小子……能够成为萨卡斯基先生的副官,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了……”

  老人家转过头来,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罗恩,忽然压低声音道:

  “后生,跟你说个秘密吧。”

  “其实当年我家这臭小子,战死的时候军衔只不过是上尉。”

  “后来是萨卡斯基先生向本部递交了申请书,说我家臭小子在那一场战役中表现出色、勇敢,激励了其他的海军伙伴,应该授予本部上校的军衔。”

  她笑得骄傲。

  “了不起吧!我家这个不成器的臭小子,得到了萨卡斯基先生的承认!”

  罗恩勉强地挤出一抹笑意,

  “是的,很了不起。”

  老人家这时候已经摆放好了祭品,扶着墓碑颤颤巍巍地站起。

  她抬起手拍了拍罗恩的肩膀,面容慈祥道:

  “后生,你们当海军的,都不容易。”

  “少抽点烟,好好照顾自己,这样家里人才能安心。”

  罗恩表情复杂地看着面前朝着自己柔和微笑的老人家,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您有恨过萨卡斯基大将吗?”

  “毕竟您最后的儿子可是死在了那一场战役……”

  他的话没能够说下去。

  老人家摆摆手打断罗恩,道:

  “有什么可恨的呢,当海军战死,不是很正常的吗?”

  “我这把老骨头是失去了家人……”

  她笑了笑,

  “——可谁不是呢?”

  “我家臭小子跟我提起过,萨卡斯基先生的家人,他们也是海军。”

  “他们都死在了战场上。”

  “那一战,萨卡斯基先生在军区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躺了足足一个月,我有什么资格恨他呢?”

  “那毕竟是我家臭小子自己选择的路。”

  老人家轻轻摇头。

  “好了,不聊了后生,好好努力。”

  她朝着罗恩一笑,转过身,撑着拐杖艰难地走去。

  她的声音遥遥传来,继而消散在风中。

  “——记住,你是海军。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当逃兵。”

  罗恩如遭雷击。

  他呆呆地愣在那里,好久之后才缓缓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了墓碑前。

  雨停了。

  雾气深沉。

  墓的主人是个插花师。

  可他收到的第一束花,是在他死去之后。

  于是二十年来,

  此间灰白的墓碑之前,

  火红色的蔷薇盛开,

  几欲滴血,美得痴狂。

  ——从未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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