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3月23日
建瓯的白领阿姨说昨夜听见我做梦开心地笑了。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大家都知道我连做梦都笑的原因。有家乡老师同学们的关心,住院一个月多来,我头一回放松了心情。
情绪好一点后,我也开始满病房里转悠开了。
我喜欢走到屏南的莲姐病床边跟她和她妹妹聊天,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空洞地循声望过来,拍拍床沿让我坐。
她说:“我妹说你长得很好看,可惜我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其实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你肯定是一位清秀的姑娘......”
莲姐说,她已经死过两回了。只是穷人命贱,老天偏偏不让径直去了。她一直坚持认为她的脑结核是因为经常夜里洗头不等吹干就去睡觉导致的,以前在老家发病时,什么偏方都试过,连童子尿都喝了不少。
“愚昧真可怕呀!”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又一想,但凡经济宽绰也不至于这样拖着病情啊!抑或是像我这样的麻痹大意对健康重视不足,活脱脱的就是“扁鹊再见齐桓公”啊!总之,主要原因无非就是这两方面的综合:贫穷加愚昧。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她一个病人反倒要照顾起她妹妹来。她说她妹妹天兰是家中老幺妹,父母年近五十才生的,家里人跟宝贝似的宠,现在十八岁了,没有念书也没有工作,更没有下过地干过活。
怪不得我每天早上看见莲姐坐在病床上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给天兰梳头。
而我本是学生式的短发,这段住院期间让它们也荒草似的狂长了起来。
这人的心也犹如头发,不剪它就长,疯一般地乱长。
建瓯的白领阿姨出院后,住进来了一位仙游老乡。她才三十来岁,枯瘦地像一根燃过的火柴,让人误以为她丈夫是她儿子。她想吃香蕉,可是她那个跛脚的丈夫赖着不给她买,气得她跟他吵起来。
她丈夫没事就拿我开玩笑:“阿妹呀,赶紧减肥啊!这么胖,嫁人谁要呀?”
我气得不理他们。我还听见那个跛脚老乡跟父亲算计:“老板,要是把那个屏南的小妮子骗出去卖,至少也能卖个八千六千的。就是不懂现在行情如何,卖到哪里保险......”
想诓天兰姐姐出去拐卖掉?还好,父亲理都不理他。
晚上,他和父亲俩“老乡见老乡”还臭味相投,一起各自花两毛钱到医大看了场电影。九点多回来时,被他那个“火柴梗”老婆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还说跟不起父亲这个“大老板”。
神经质,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难道真的是生病的人脾气怪?估计我也是,哎......1998年3月25日
“火柴梗”不知什么原因又跟她丈夫吵了一个上午,最后她的跛脚丈夫跑回仙游老家不理她了。
下午,她的舅舅姨妈什么的一众亲戚大小赶到医院,轮番教训了她一顿:“你自己都生着病,要靠他照顾。不能乱发脾气说话太呕人,把老公气跑了,往后还有谁会料理你......”
“火柴梗”委屈得掩脸直哭,把双眼都哭红肿了。
“白蝴蝶”又来给我打屁股针了,我熟练地侧身躺下,拉下病号服。那种红色的针剂打进肌肤真的很疼,我咬紧牙关忍住不出声,虽然她每次都劝我:“想哭就哭嘛,不会笑话你。”
我为自己骄傲,这些天手术、打针、吃药从来没吭过。
一针管的药打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中午,父亲趁我去卫生间的工夫,把我压在枕头底下的病房日记拿给全病房里的人观赏。等我回来发现,一把取回日记重新塞进枕头下,也不说话,倒头便睡,闭着眼生闷气。
“大嗓门”赞赏我很认真,还叫我把婷婷打针哭鼻子的事情写出来......我越想越不开心,偷看别人日记是什么行为!
“白蝴蝶”过来给我打点滴,见我不开心,笑着问我:“怎么啦?生你爸爸的气啦?”
我也淡淡一笑,没说什么。我想,那笑肯定很机械很难看。
我下了决心:从明天开始,不写病房日记了。
1998年4月1日
出院了,我带着一大堆药、病例本和行李告别了神内四区31床,祝福一下病友们,与护士长说拜拜,再望一眼住院部大楼,归心似箭。
“白蝴蝶”林真说:“希望能再见到你,不过是在其他漂亮的地方。”
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谢谢你们照顾我。”
今天出院的人不少,对我来说,一切都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