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晴和岱青白天要去处理工作,好在这里离市区车程并不远,岱青开车快,也并不觉得远。岱青特别高兴大哥能喜欢这里。阿福也说,这段时间可能是除了大少住院之外,离开别院时间最长的一次。
沈栖迟的确挺喜欢这里,山林广阔,平台上吹着山风,安安静静看着景色。说真的,风划过树梢的声音轻柔舒爽,我躺在躺椅上听着风声,总会想到沈栖迟然后心里痛起来。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非常强硬拒绝沈栖迟的想法,他经受这么多苦,也只是想要再听到这世界的声音而已。
我正出神,沈栖迟慢慢推着轮椅过来,说,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
我笑笑坐起来,握住他的手。
他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因为身体不好,手经常有些凉。
他说阿福推着他去外面走了走,觉得这里空气清新,舒爽了许多。
我起身给他到了一杯温水,递给他,说,在山中几日,是不是心情都好了很多?
沈栖迟说,我之前也没有心情不好。
谁说的,你是出了名的冰山脸。
他笑笑,说,谢谢你,小南瓜。
他随着岱青给我起的外号叫我。
对了,我有礼物要给你。
沈栖迟难得有这样飞扬的神情,很得意,如同一个青春期男孩。
我问,什么礼物?
他从轮椅旁的布包里拿出一束小野花,浅浅笑着递给我,说,给你的。
那束小花并不起眼,只是沈栖迟颜色搭配的很好,黄色和浅紫色的野花,淡雅,清新。
我笑着接过来,有些感动,低着头说,真好看。
可能我低着头,他没有看清我的口型,疑惑看着我。
我心里一疼。
用手语告诉他。
——花很美,我太喜欢了。
阿福进来,看到我拿着野花,有点小得意地笑说,溪南小姐,这是早上大少亲自摘的。
我知道沈栖迟坐在轮椅上,加上他的腰根本没力气,所以弯腰并不方便,心里一片感动。
看着那些盛开的小小花朵,我忽然觉得,一生就这样过了多好,哪怕沈栖迟不能陪我到老。
我轻轻闻着花香,嘴角不经意上扬,抬眼才看到沈栖迟深深含笑看着我。
而后,他吩咐阿福告诉厨房,晚上做一些清淡的菜,准备好醒酒汤。
我不解。
沈栖迟说,岱青今天有一场恶战,需要一群老狐狸谈判。从前我父亲都很疲累这个过程,更何况是岱青。
我说,昨天你们两不是在房里商量很久吗?
他说,我只能告诉他谈判的要点,其余的……我都帮不上,做大哥的没法帮他分担,辛苦他了。
沈栖迟有些许颓然。我知道他不放心岱青,怕他吃亏。但谈判这方面,他确实帮不了,从前沈伯伯在的时候,沈栖迟只做决策的分析,都从未出现在这种公众场合,很多人当年都以为沈家只有沈岱青一个儿子。沈栖迟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一来是他心脏不好,二来是他即使戴着助听器可还是应付不来很多人都说话的时候。
我安慰他,亲爱的大少爷,你就别担心啦,你已经帮他很多啦,岱青总要自己成长啊。
他苦笑,说,我知道他喜欢自由,喜欢玩乐,不愿意承接沈家的这些劳什子。可我这糟糕的身体,真是苦了他。
晚些时候,他又让佣人准备了一些水果。
沈栖迟很爱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说过,他个性孤僻,很长一段时间里,弟弟是他生活唯一的暖色。
下午的时候,阿福帮沈栖迟接了两个电话,谈判焦灼,岱青打来问他意见。所以几乎他下午完全没有休息。
我打心眼里崇敬这个男人,从十八岁时就开始了。那时我照顾他吃药,经常看到他夜里仍在工作。当时岱青同我一般大,是个纨绔少年,沈栖迟念及父亲年岁渐大,便主动承担了许多重担。当时沈伯伯总是叹息,说岱青根本没有做大事的脑子,栖迟沉着机敏,绝对是接班人的不二人选,可是身体却那样差。
那晚岱青回来已是夜里十一点。
原本沈栖迟要等他回来再休息,我们都担心一整天没休息会支持不住,我催着他卧床休息了,说岱青回来让他去他房里报到。
我知道他已经有点不舒服了,因为好几次我看到他趁大家不注意,不动声色用手按着心口。
山中别墅整体比别院宽敞,别院毕竟是经过很多年风雨,虽然带着历史的气息,宽敞程度到底比不得这现代建筑。
但对于沈栖迟来说,在这里小住换换心情是不错的,但是就方便程度还是不如别院了。用他的话说,别院是他的院子,哪块砖瓦上有怎样形状的青苔他都知道,因为他在那个隽永的院子里住了太多年。
他在这里住,一方面是喜欢山中清净,另一方面是真的不想弗了岱青的热忱。
晚上他腿部肌肉已经开始抖动,护工帮他按摩了很久。阿福有些紧张,因为他说大少一整天完全没休息,现在双腿痉挛如此,他非常担心会让他病发,而且秦晴不在,我们心里都没底。
许是他看出我们的忧心,刻意表现得很轻松,嘴角上扬,好像是在宽慰我。我看出他很不舒服。因为我捕捉到了他微蹙的眉头。
岱青来的时候,他还没睡着。因为这里的床不是升降床,是我抱扶着他坐起来倚在床头。
大哥,今天很累吗?怎么脸色不太好。
岱青一眼看出沈栖迟的虚弱。
无碍。今日结果如何?辛苦你了。
岱青在沈栖迟面前伸了个懒腰,说,真的有点累,不过结果好于预期。
沈栖迟笑了,伸手和他击掌。
兄弟两击掌的画面真的很温暖,让人发自内心为他们高兴。
沈栖迟说,岱青,你成长得很快!
岱青得意一笑,说,我以前是懒得学这些事,我这么优秀的人。
床上倚着的人,看着弟弟,神色欣慰,说,抱歉我这副身体,帮不了你太多。
岱青说,唉,我要是有你的思维敏捷就好了,不过我会努力的,你可要继续垂帘听政啊。
沈栖迟可能没看清岱青的口型,疑惑看向我。
我慢慢重复。
垂帘听政,沈大少,你弟弟用垂帘听政形容你!
沈栖迟这下看明白,佯装生气,说,沈岱青,你觉得我像慈禧?
岱青慌忙摆手,说,没有没有,那就换个词,辅政大臣,行吗?
沈栖迟笑,轻咳着说,好,臣定鞠躬尽瘁。
岱青在沈栖迟房里坐了一会儿就去睡觉了。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有多累,而是他看出沈栖迟已经明显有些支撑不住了。
晚上沈栖迟气短胸闷,吸氧也没有缓解太多。阿福不敢去睡,在自己房间和衣而睡,说,溪南小姐,如果大少有什么事,请第一时间叫我。
我回到房里,沈栖迟满头虚汗,额前的头发都是微湿。我心里特别害怕,秦晴说过,沈栖迟身体状况哪怕一次小感冒或者一次发病,可能就会造成很严重后果,会危及生命。
我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心里怕的很,可是又不敢哭,只好拼命装作不担心,使劲眨眼睛不让眼泪掉出来。
床上人的一手按着自己心口,脸色苍白。
我按照秦晴的远程指导给他吃了药。我觉得自己在发抖。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我握着他的手,闭着眼睛祈祷。老天,他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求求你,不要再折磨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睁开眼睛,竟然看到他静静地、深深地、怜惜地看着我。我顾不及揣测他的眼神,又怕他看不清口型,急急比着手语。
——你好些了吗?
他虚弱的点点头。良久,看着我,扯出一个笑容,轻轻问,你很害怕,对不对?
我点点头,又拼命摇头。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把我的碎发别到耳后,柔声说,我知道你很想哭,不要忍着,哭出来。
沈栖迟这样难受,可还是关注着我的情绪。
我拼命忍住眼泪,说,我不哭。
他双手握住我的手,说,你在发抖。
我咬住下唇不说话。
小南瓜,你这样,我会心疼,比我心绞痛还要痛得多。
他语气轻柔诚恳,还勉力挑着唇角,和我开玩笑,安慰我紧张的情绪,他把我拉过去,让我趴在他的胸膛上,他抱住我,说,对不起……是我让你经历这样的恐惧……
我抱着他,泪水已经忍不住。
他帮我擦掉眼泪,慢慢说,溪南啊,医生说我很难活过三十岁,但我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还有你在身边,每一天都是额外的恩赐。懂吗?
我不做声。
他轻吻我的手背,说,很多结果,都终将是要面对的,不要怕,这是自然的法则。即使,我说即使,有天我不在了,你也要按时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无论我在不在这世上,我会一直爱着你。
你不要说了!
我流着泪打断他。
沈栖迟笑笑,说,不,你要接受,你如果一直这样,我会愈加怨恨自己,怨恨自己为什么带给你的只有痛苦和恐惧。我们快乐地、坦然地面对每一个日子不好吗?
我不说话。我知道我每次为他提心吊胆的样子让他心痛。我知道人应该看淡一些东西……
但,我只是不断安慰自己,觉得只要自己要求他陪我到八十岁,沈栖迟就一定会陪我到八十岁。
此刻,他宠爱地、深情地看着我,我只好点点头,说,我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