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事败后连累家小和宗族,黄巾贼多用假名。比如飞燕、白骑、左髭丈八、白雀、五鹿、大目、苦蝤等等。耿成看这张规极擅御下,想来绝非平平无名之辈,用的估计也是假名,故而随口一诈。
此时一看张规“你怎么知道”的神情,耿成心中更加确定:能喜怒于表,说明这大汉城府不深。属下之所以甘愿追随,十有**因是他赤诚以待,以心交心。
这样性格的人物大都忠义,一旦收服,不逼到九成九的份上绝不会背叛。
不知不觉间,耿成就起了惜才之心,故意激道:“男儿生于世间,当顶天立地,难道连本来姓名都不敢于人道?”
“你也莫要拿言语激我,但凡有一丝活路,谁又愿意隐名埋姓,行这连累子孙的勾当?”
张规怅然道,“也罢,如今家人早不知流落到何处,便是道出又何妨?也省的做无名之鬼……某大阳周仓是也……”
你说你叫什么,周仓……为关公牵马扛刀的那位?
耿成瞪大眼睛,目光似在钉在了周仓脸上。
皮肤黝黑,身体健壮,满脸仓桑。但若仔细看,就知年岁并不大,应该是二十出头,顶多二十四五。
大阳就是后世的山西平陆县,还立过周仓祠。《山西通志》中记载,周仓就是黄巾贼出身,追随关羽之时都还在占山为王。
姓名对的上,年岁也差不多,出身与来历也一致,想来就是那一位了。
耿成惊奇的是,除了野史与《山西通志》,就只有《三国演义》中有周仓的描述。而正史之中如《后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中均无只字片语,所以他就以为是后世杜撰出来的人物。
但谁想,竟见到了活人?
这比当初碰到高顺和张辽还要让他惊奇……
耿成好整以瑕的问道:“为何造反?”
“县中豪强勾结县吏强占祖田,某怒而杀之后辗转流落到广阳,又适逢其会入了太平道……”
经历倒是和关羽很像,关羽也是在河东解县老家杀了人,逃到了豖县(属幽州)。就是不知有无和刘备与张飞结识,是不是真的在买黄豆。
耿成往后一靠,手指敲着案几,心中闪过许过念头。
抛过身份不淡,这汉子也能称得上是个人才,不然一众部将不会对他死心踏地。更何况还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人物。
《三国演义》中称关羽在荆州水淹七军时,就是他生擒的曹魏名将庞德。之后关羽败走麦城被吕蒙伏杀,周仓便自刎而亡。
只此一点,就能称得上是忠义无双的英雄男儿。这样的人物既然送到了眼前,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了……
耿成瞬间就有了决断,直言不讳的问道:“我若留尔等一命,尔降是不降?”
周仓好不惊愕:“你不杀我?”
不怪他狐疑。
自黄巾起事朝廷派军平叛开始,无论是前期的皇甫嵩与朱儁,还是之后的曹操与董卓,皆奉行“纳降无以劝善,杀之才足以惩恶”的观点。普通的丁卒尚还有条活路,但凡贼酋,从来都是赶尽杀绝,诛之而后快。。
更何况刚才周仓还狂言,亲手杀过的官吏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所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也不该放过他才对。
但转念再想,这少年将军又有什么理由骗他?如今已是四肢俱缚,杀他也不过是一刀而已……
“惹尔等愿降,既往不咎。也非是我大言不惭,莫看我只是区区一介塞尉,就是太守来问我要人,我说不给,就不给……”
耿成轻轻笑了一声,“我耿氏满门忠烈,世代公候,且家父为河东太守,家母为长社公主,故而保全几个降将当是无虞……当然,若尔等尽心用命,日后自然也不会缺了诸位一份前程……”
周仓和一众贼将都懵住了。
猜到耿成出身不凡,但谁又想过来头竟然如此之大?而大阳县隶属河东郡,周仓岂能不知太守耿援是何许人也?
他愣了好一阵才艰难的转过头,看了看几位部下。
几个贼将无一不是眼巴巴的看着他,生怕周仓头脑一热,迸出一个不字来。
没有人天生就喜欢造反,九成九都是为了拼一条活路,找一口食吃。如今既能招安,又不用脑袋别在裤腰上拼命,更不用遗祸子孙,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招降他们的还是背景如此深厚的人物,真说不定就能挣一份前程。
反过来再说,耿成真想杀他们,也不过是一刀而已,何必惺惺做态?
心中大都是如此想法,但无人主动开口,只是看着周仓。
至此,无论是郭景、高顺,还是张辽、王昭,都已理解耿成为何屈尊降贵,礼贤下士。
只凭这一分忠义,这周仓也罢,还是其余六个部众也罢,都值得大力招揽。
周仓重重的往下一拜,六个贼将紧随其后,地面被磕的“咚咚”直响:“我等原降!”
“好,松绑!”
耿成大声笑道,“王昭,快拿酒肉来……”
王昭领命,耿成又唤过郭振,飞快的写了一道手令,让他派人连夜送去塞城。
之前只当是俘虏,一千八百贼壮自然要尽数押往强阴,并严加看守。如今既已招降,包括主将都已降服,自然要重新计划。
不敢说拉过来就能上战场,但至少可以当做后备军。如果就地整编,再操训上几日,说不定关键时刻就有大用。耿成又与郭景商议了几句,当即拍板:迁升郭景为校尉(临时),周仓为其副手。张辽、郭振皆为曲候,周仓的六个部将则为二人副贰,连夜整编降兵。
除此外,从新军中抽调部分队卒、什长调往降军中,任屯率、队率。
擢升高顺为新军曲候,再就地提拔今日一战中出类拔萃之队卒与什伍长填补空缺。
高仓与几个部将不但大喜过往,更是隐生感激。
他们不是没想过会重新掌军,但觉的无论如何也要过上数月。等降军军心渐定,等一干降将有了足以拿得出手的投名状,才会逐步得到耿成的信任。
但没想耿成如此干脆,且如此信重。前一刻才松绑,后一刻就委以重任?
他就不怕自己等人前脚回营,后脚就反?
至于耿成新委任的主将、曲候、屯率、队率等,那才几个人?
感激之情溢言于表,周仓并六个部将郑重一拜:“塞尉大恩,我等铭记于心,必肝脑涂地,以身报之……”
耿成轻声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诸位之忠义可昭日月,我又何必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需各位报答,尽心听命就是。
而日后诸位若是觉的耿某并非良主,尽可自行离去,更或是斩下耿某头颅,某也绝无怨言……”
在后世看来,耿成好像假到不能再假,但在以忠孝治国,一言不合就抹脖子死给你看的大汉朝,却是英雄、名士,乃至任侠少年的毕生之追求:君以赤诚待我,我必以性命报君……
恰好王昭端来了酒肉,耿成举起酒碗:“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还望诸位同心合力,共克时艰……饮甚!”
众人齐声应道:“定不负塞尉所托!”
耿成不是一般的干脆,问了些平城、剧阳的军情,又交待了一番,便让周仓等人回了降营。
高顺与张辽则去新营挑选军官,郭景则留了下来。
待堂中就只余他与郭振,郭景才疑声问道:“塞尉听过这周仓之名?”
“不曾!”
郭景:“呵呵……”
听到“周仓”二字之时,耿成眼中精光大放,与当初遇到高顺、张辽时何其相像,这像是没听过的模样?
张辽如何还不知,而今日一战,高顺却已让郭景佩服的五体投地。
身先士卒,威猛无比,真就视死如归……今日四百新卒之所以悍不可敌,足八成要归功于高顺。
而耿成又如上次招揽高顺一般搬出耿援和长社公主,想必这周仓应不输于高顺才对……
暗暗猜忖,郭景又有些担心:“毕竟是新降之将,猝然令其领军,且还是降将领降军,会不会生出波折?”
耿成头摇的斩钉截铁:“不会!”
一是基于人性。
不论是多大的反贼,所求者无非权势与富贵。更何况只是一伙如丧家之犬的流贼,吃了上顿没下顿,过完今日还不知明日会如何。
如今不但不用提心吊胆的拼命,不用担心朝不保夕,富贵更是垂手可得,除非脑子被驴踢了才会降了又反。
其次则是基于对周仓这种人物的了解。
性格忠厚朴实,待手下亲如手足,且极具人格魅力。而这样的人极重承诺,百死不悔,且有恩必报。
耿成也没期望饶了他一命,周仓就对他心服口服,誓死追随。但至少短期内绝不会反悔,定会用心整编降军。
当然,事无绝对。如果只凭对人性的判断就以为万事大吉,那是对郭景,张辽等人不负责,更是对他自己不负责。
真要高枕无忧,耿就会将新卒打乱,全部编入降军之中。而不是只抽调部分基层军官……
“你回营后,亲自知会张辽并迁入降军的将官,这几日务必警醒些。但有风吹草动即刻上报。我会授意高顺与郭振,令他二人严阵以待,以防万一……”
原来塞尉早有防备?
郭景猛松了一口气:“喏!”
“另外,我决定在白泽暂驻,待明日见过于障候后再做决断。你抓紧时间整编降军,说不定就会派上大用场……”
不去郡城运粮了?
“塞尉,可是有了变故?”
耿成冷笑道:“虽说郡府特许将今年的炭税折成粮后尽数调拨于强阴算不得绝秘,但也绝非一伙流贼能知道的。要说其中没有蹊跷,你信不信?”
郭景心中不由的一紧。
若无内贼透露,流贼如何得知强阴有粮三万石往上?
而且内贼的身份低了都不行。
那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