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渠帅,敌卒约摸六百,皆是麻服。虽着甲胄,但皆为木甲木盔。武备只有枪弓,弓却是猎弓,至多射至三十步。但某与儿郎方至五十步,敌将就令弓卒射矢,丁卒个个面露惶急……”
哈哈……果真是新丁?
要是边军,就算缺甲少胄,至少也该着大红戎服,而不是麻衣。
怕是连领军的将官也是未经战事之辈,不然不至于还离着超过射程足一倍的距离,就令兵卒开弓……
张规又问道:“可知车中是何商货?”
“远远就能闻出烟炭之气,临近山道,偶见盐屑,故而某以为,应是盐与炭……”
盐、炭?
早就听说强阴新迁任的塞尉擅淫技奇巧,精盐、炭之术,想来这些人就是从强阴而来。
不是粮,张规稍有些失望,但李道然却欣喜不已:“各方(黄巾军军事组织,渠的上一级)都缺盐,渠帅还怕换不来粮?然周市(黑山贼首领之一)擅冶兵,待时将炭售于他既可……”
也罢!
张规点点头:“那就祝上使(太平道特定的称号,专指张角三兄弟的弟子)旗开得胜!”
“渠帅且宽心!”
李道然做了个揖,便骑着母马往阵前走去。
他们这一渠是临时组合,张规的人多些,是以任了渠帅。李道然虽自称是大贤良师的亲传弟子,但毕竟是自称,再加手下人少,就只能任副帅。
虽兵合一处,但大致还是谁的人谁管,所以平时的龃龉不少。就如此次,一见有便宜可占,有软柿子可捏,李道然就主动请缨,要率他的三曲(一千五百人)强攻。
谁抢来的,自然大头就要归谁。但为顾大局,张规只好答应。又将麾下四曲(两千人)一分为二,一千绕过部城,阻住了白登道,另一千在山下掠阵。
见李道然走到阵前,举着一柄木杖在那里装神弄鬼,张规暗暗的骂了一句……
……
这是干什么,跳大神?
一个道士装扮的老头在阵前手舞足蹈,好似还烧了几张符。随即就见贼丁捶胸顿足,哇哇乱吼。
耿成顿时就想到了影视剧中的白莲教。
不会又是刀枪不入,永登极乐那一套吧?
看着确实很滑稽,但对愚民而言,却有极大的鼓舞力。
都能当神仙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自然士气如虹……
但看了半天,却不是那么回事?
也就片刻,道士做完了法,然后长杖往西一指,贼丁齐齐的一声暴吼:“杀!”
吼声如雷,响彻四野,便是耿成也被吓了一跳。但看到一窝蜂冲来的贼兵,又忽的一顿。
没有什么阵法,更没有什么旗号鼓令,队形约等于零,依旧是一伙一伙,一堆一堆,漫山遍野全是人,少些也有一千多。
士气倒是挺高,都还离着两里远,但耿成的耳膜却震的隐隐发痒。再定睛一瞅:好家伙,竟是全是急速奔过来的?
两里就是八百多米(汉一里415米),以这个速度狂奔,而且还是边跑边叫,等到了阵前,还有多少力气?
与之前探阵的那一队相比,就如天壤之别。
正在疑惑,郭景突然笑了起来:“哈哈,运气使然,竟是神使?”
“何为神使?”
“秉塞尉,便是太平道中‘知阴阳五行、擅符箓咒法’的道人。皆为张角三兄弟之弟子,未起事前予各郡县传教,持九节杖为符祝,名以符水治病,称可包治百病,邪祟不侵。
符水实则为药汤,是以多有灵验,乡民多信向之。因此起事之初,但有道人作法蛊惑,贼寇或以为可刀枪不入,或以为死后可得道成仙,故而悍不畏死,极为凶猛。
然自张角三兄弟或病死,或伏诛,妖法不攻自破,信之者渐少。虽仍有道人于阵前做法,但贼丁多凭一时之勇,无法长久。如今贼兵急奔而来,我等只需以逸待劳,待近阵时就可一战而定……可惜麾下皆为猎弓,不然只需百弓齐发,就能使贼敌大溃……”
连死都不怕了,还列什么阵,自然是有多快冲多快。就跟白莲教,义和团光着膀子向步枪火炮军阵冲锋是一个道理。
不过倒是让耿成轻松了不少:连郭景这么谨慎的性格都说此战必胜,那这一仗看来是胜定了。
当然,指的只是眼前正嗷嗷嚎叫着冲来的这一波。于远处掠阵的那一营,并绕向山后的那一伙行军时颇有些章法,一看就知不止经过一次阵战,至少没有上头。
“那就战,但无需出阵,就按之前商议,据车阵守敌!”
郭景稍一迟疑,最终还是应了一声诺。
看来今天的塞尉铁了心的要试一试新卒的成色,便是有死伤也再所不惜。
溃到不致于,三面车阵,一面是山,兵卒就是想溃也无处可溃。若战事胶着,只需出动甲骑,片刻就能分出胜负。
但耿成既然不用,自然有不用的道理。
郭景估计,耿成是怕甲骑一旦出城,会将远处的那一伙贼丁吓走。
心中猜忖,郭景来到了阵前,看到手持长刀立于车顶的高顺,瞳孔微微一缩。
耿成常言,若论悍勇,唯德正与文远也。
张文远如何还不知道,但高德正却已用实际行动表明,他是真的能身先士卒,亲冒矢石。他虽木讷寡言,但方正威严,赏罚有方,在军中威信极高。兵卒虽是第一次阵战,但一见高顺立于阵前如定海神针,惧意自然就弱了许多。
再看张辽,面相依旧稚嫩,但目中殊无惧意。反倒跃跃欲试,兴奋不已。
不得不说,耿成看人真准……
战术是早就交待好的,甚至下达给了每一个兵卒。无需郭景絮言,各队早已严阵以待。
眼见敌军前锋已到百步开外,高顺往下一蹲,大声吼道:“盾!”
无论枪、刀还是弓卒,皆是伸手往胸口一探,提起约摸三尺宽,四尺长的藤牌。
西北荒原中多的是红柳,也不缺人手,自然能做到人手一块。
行军时背在背上,作战时就可挂在脖子里。若作战时觉的不方便,随时可以甩到屁股后面。
高顺一声令喝,兵卒便将盾举过了头顶,斜斜挡在身前。
但奇怪的是,有好多贼丁明明带着弓,却不放箭?
又往前跑了几十步,才有人解下弓箭,耿成便知道,这伙贼人也不富余,用的也是猎弓。
也无人喝令,更无人组织,拿弓的贼丁只管自顾自的射箭。但兴许是之前跑的太快,喊的太大声,已无多少力气,箭大都射的不远,至多十几步。
这还用的着防?
高顺从盾牌的小洞中瞅了一阵,看贼人确无大弓,也不像欲擒故纵的模样,便又喊道:“枪!”
前三排的兵卒登时将盾丢下,将右臂套进枪套,双手紧紧的握住了枪杆,担在了车顶上。
所谓的枪套,就是绑在枪杆上的绳套,杀敌时可以套进右臂,一是便于用力,二是以防手滑。
如此这般,三排枪兵半猫着腰,胸抵着背,肩顶着肩,三百根长枪就如利刺。
冲在最前面的李道然顿时吓了一跳。
李先信誓旦旦,不说是一伙民壮么?这眼见也就十余步,为何不见敌卒有一丝慌乱?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道然靳紧了马缰,九节杖往前一指:“杀!”
贼中嘶声吼道:“杀!”
离的如此之近,声音自然不小,但沙中带哑,已无多少气势。
“都瞄准了,照脸射!”
张辽站在阵中的一辆车上,稳稳的拉开弓弦。藏在枪兵身后的弓卒像鬼一样的冒了出来,纷纷引弓。
随着张辽一声“射”,百余支箭像蝗雨一样攒射了出去。
而此时的贼丁,快些的已然冲到了五步之内,至多一两步就要撞上枪尖。
因为贼兵手中扛着木盾,准备撞开枪阵,大半身体都藏在盾后,所以弓卒是真正的照脸射。
虽说是猎弓,但离的如此之近,威力和准头可想而知。甫一开弓,顿时就听哀嚎连天。
惊骇之下,贼丁下意识的就举起了盾,高顺见缝插针:“刺!”
三排抢兵双手握枪猛往前推,只听“嗤嗤……咚咚”的一阵,惨嚎声更大了。
弓卒不停的开弓,枪兵也不停的抽刺,贼壮顾的了头顾不了尾,霎时就倒下了一层。后面的不知就理,只看到有箭射来,却不知还有弓兵猫腰藏在车后在突刺,所以依旧在往前冲。
眨眼的功夫,车阵前就挤的密密麻麻,一百张弓竟有些射不及。
张汛连射十五箭,已觉双臂酸软,再左右一瞅,弓卒大都力竭,便高声喝道:“退!”
前排的弓卒往后一退,后排的兵卒又补了上来。而只是这一轮,就足足射出去了一千多支箭……
前后也就一刻,车阵三面就倒下了三四百具尸体。李道然站在五十步外,只觉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自去岁起事至今已一年有余,他又非第一次打仗?
虽未攻过城,但攻克的坞堡足有数十,每次都是如今日一般一捅而上。
虽也有死伤,但没有哪次如眼前这般,死的竟这般快?
只短短一刻,竟就折了三成。若非战前靠言语蛊惑,再者又是攻坚战,不然早溃了……
心中一动,李道然突然就开了窍:怪不得死伤如此之重,就是围的太密了……
但凡坞堡坞墙都不短,且每次都是四面围攻,阵形自然就稀疏。而这车阵方圆也就二十丈,还无普通的一座农院小院大,一千多兵围上来,真就是水泄不通。
挤的如此之密,敌兵哪怕是闭着眼睛开弓,闭着眼睛刺枪,也是一刺一个准……
但敌贼这车阵围的如铁桶一般,还能怎么攻?再者此时若退,士气定然一泄千里,岂不是半途而废?
到时张规定然会以此为由,向大方(将军)告他畏战不前,临阵退缩……
正当李道然犹豫不决,突听弓声一缓,再一看,车阵中的弓兵已尽数退至阵中。
是了,这阵中满共才有多少人?
顶天也就六百,除过枪兵,弓卒至多也就一二百,每卒至多射十数箭就会力竭,再也开不动弓……
李道然心中狂喜,大声吼道:“左右,敌之弓卒已然力竭,此时不破阵,还待何时?”
随着他手中木杖往前一挥,一直守在他身后的那一曲就如才睡醒一般,提盾举枪往向车阵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