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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两面派

  李复书想起让卫亦君随行的初衷,觉得现在时机正好,于是便拐弯抹角地打探起赵同的事情来。

  他道:“我见你在萦州之时,对赵女公子极为敬重......”

  卫亦君一听李复书提起赵学尔,瞬间紧张了起来。

  先别说他是赵学尔一手提拔起来的,单是她那忧国忧民的赤诚之心、非同寻常的智慧谋略和杀伐果断的做事风格便令他推崇不已。

  因此,他向来在赵学尔面前,是极为恭敬的。

  但他是赵同的佐官,对上司的家眷如此恭敬,在外人眼里难免会有趋炎附势之嫌。

  卫亦君自然不希望,他在李复书的心目中留下这样的印象。

  他慌忙解释道:“臣是刺史府中的护卫出身,幸得刺史不弃,臣才能以微末之身为国效力。”

  “刺史对臣有知遇之恩,尽管臣如今已经不是赵府的家奴,却从未敢忘记刺史对臣的恩遇,所以臣才会对赵女公子如此尊敬。”

  当年赵学尔虽然要求卫亦君以赵府护卫的身份入仕,但实际上,卫亦君一天也没有以护卫的身份在赵府呆过。

  尽管如此,赵学尔还是一步一步帮助他成为了承州司马。

  卫亦君心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赵学尔对他的恩情,无论赵学尔让他做什么,他都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些年来,赵学尔从来都是暗中让他替她办事,从来不允许他告诉别人他们的关系。

  所以他在李复书面前,只说他的恩人是赵同。

  李复书听了卫亦君的身世,非但没有看不起他,还十分欣赏他的坦诚。

  他称赞道:“英雄不论出身,卫司马不忘旧主,可见是有情有义之人。”

  卫亦君道:“殿下不觉得臣如此对待上官的家眷,是殷勤谄媚、小人之行径?”

  李复书摇了摇头:“卫司马坦言出身,可见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既然如此,又何来‘殷勤谄媚’之说?”

  “说起来赵同为国选贤,能不在乎出身,提携卫司马同朝为官,甘当人梯,实在是仁义之至。”

  卫亦君笑道:“他(她)确实非常值得人尊敬。”

  李复书试探道:“能让卫司马如此推崇,我实在好奇赵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如你跟我说说?”

  卫亦君犹豫道:“啊……这……”

  他本只是想用赵同给赵学尔打个掩护,不想李复书却对赵同这么感兴趣,可赵同......

  实在没什么好夸的。

  在卫亦君看来,赵同向来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大功,也没有什么大错。

  但他刚才对赵同一顿好夸,若是现在告诉李复书,赵同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庸才,这也太奇怪了吧?

  李复书见卫亦君一脸难色,问道:“怎么?不好说?”

  他以为卫亦君是因为身为赵同的下属,所以不好评价上司。

  卫亦君忙道:“啊,没有,没有!”

  未免被李复书发现他方才欺上,卫亦君想了想,不得不再次用赵学尔的形象来美化赵同。

  他道:“刺史爱民如子,赏罚分明。”

  李复书道:“哦?说给我听听?”

  卫亦君道:“他(她)曾于春耕时微服出巡,当时有一个小毛贼偷了随从的钱袋,他(她)虽然罚了那个小毛贼服役三个月,却也把随从的钱袋送给了那个小毛贼。”

  “由此可见,他(她)心地善良,爱民如子。”

  李复书没有跟着夸赞赵同,而是思忖了一会儿,问道:“那个随从的钱袋子里有多少钱?”

  卫亦君道:“三钱碎银子。”

  李复书道:“按律法偷盗他人三百钱以上,五百钱以下,徒两年。赵同只让那毛贼服役三个月,又怎么能说是赏罚分明呢?”

  卫亦君摇了摇头:“那个小毛贼枯瘦如柴,春寒料峭却仅着单衣,必是饥寒交迫,所以为盗。”

  “他(她)说刺史是一方父母官,在他(她)的治理下,百姓却衣食无着,以至于不顾礼义廉耻行偷盗之事。”

  “这都是他(她)的过错,所以他(她)不追究那个小毛贼的罪责。”

  “但若是对偷盗的行为不加以惩戒,届时人人都要学那个小毛贼不劳而获,便会乱了社会秩序。”

  “所以他(她)以役代刑,对那个小毛贼略施薄惩。”

  “如此说来,又怎么不是赏罚分明呢?”

  李复书很是认真地思考了卫亦君的话,觉得赵同虽然没有按照律法处置那个小毛贼,但他那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实在比任何的律法更能济世渡人。

  他忍不住称赞道:“虽然不合礼法,但盖之如天,容之若地。如此爱护、宽待百姓,是不是赏罚分明且不说,至少当得起爱民如子了。”

  李复书由此更加确定,赵同就是他要找的治世大才。

  却不知他对赵同所有的认知,其实只是一个乌龙。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赵学尔早就回到了承州,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自从她上次从萦州回来,虽然仍是免不了被赵同责问,但当赵同得知李复书已经顺利离开了萦州,并且对他很是赏识的时候,便不再说什么了。

  当然,赵学尔没有告诉赵同,李复书想招揽他想疯了。

  她只是告诉赵同,李复书对他这些年身为承州刺史做出的政绩很是满意,并且多次口头夸奖了他。

  光是这几话便让赵同笑得牙不见眼了,所以李复书那些把赵同夸上了天的话,赵学尔不敢多泄露一句。

  至于那几个护卫,他们把李复书亲赐的“忠勇可嘉”四个字一摆出来,赵同便不敢再多说他们一句了。

  难道他敢责备他们,说他们不该去救太子?

  赵学尔回去之前,赵同还赌咒发誓地说这次一定要好好儿管教赵学尔,再也不会放纵她了。

  还有那几个跟着赵学尔一起跑了的护卫,也断断不会放过。

  谁知经过赵学尔一糊弄,又是干打雷不下雨,轻飘飘地放过了。

  那些等着看赵学尔倒霉的人又一次失望了。

  赵学尔在赵府中的威望又蹭蹭蹭涨了数层楼。

  这一日,赵学玉照例上午下课以后,到求安居来找赵学尔检查前一天的课业。

  赵学玉的课业完成得很好,赵学尔表扬了他几句,赵学玉很是高兴。

  赵学玉要陪沈方人一起用午饭,他邀赵学尔一道去宜华苑用饭。

  赵学尔想着今年的雨水不是很充足,西郊的田文乡易旱,等会儿还要那边看看情况,便不去宜华苑用饭了。

  她嘱咐赵学玉:“今天晚上我可能赶不回来陪哥哥吃生辰宴了,我现在就把生辰礼给他送过去,晚上你要记得去给哥哥贺生辰哦。”

  赵府小主子们的生日虽然不会大办,但每年都会在寿星的院子里摆上几桌,同辈份的人在一处玩闹一番,再有下人们磕头恭贺,也算庆祝了。

  谁知赵学玉却为难地道:“可是……可是今天母亲好像没有给哥哥准备生辰宴啊?”

  赵学尔疑惑道:“没有生辰宴?以往不是每年哥哥生辰的时候,都会在沉思院置几桌酒席庆祝的吗?”

  赵学玉道:“可是母亲说小辈们本来就不兴正经过寿,公中也就没有留出置办生辰宴的银子。”

  “以往她给小辈们拨银子置办酒席本就不合规矩,从今年起,府中的一应花销都要按规程来,这些不在预算里的消费,一律不能从公中走。”

  “谁要是想热热闹闹地过生辰,就自己掏钱去置办酒席,反正各人的月例银子她是管不着的。”

  一听“月例银子”这四个字,赵学尔就知道沈方人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当初为了那件事,她们母女俩还闹了许久。

  她以为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沈方人的气也该消了,没想到她却憋着劲儿,要在赵学时生辰的时候找补回来。

  本来按着习俗,小辈们未免折寿,通常是不办寿宴的。

  但既然以往都有在各自院子里摆生辰宴的惯例,再加上赵学时是庶出,若是这次不给他摆上几桌,未免会让他脸上难看。

  但赵学尔不想再因为这样的件事与沈方人争吵,便没去找沈方人说理,只让不为装了一百两银子,给赵学时做生辰礼。

  她临出门时,又嘱咐赵学玉道:“虽然让你搬回来住,但是你要记得,修身养性需无好无恶,无悲无喜,无忧无惧,遇事才能公平公正,端正本心。”

  “些许小事顺着母亲,就当逗她开心了,大事你要自己拿主意才行。

  上次因着柳弗思和如鱼的劝说,她忆及幼时沈方人对她的辛勤抚育,又不忍心赵学玉在中间为难,这才做了让步,让赵学玉搬回来住。

  但沈方人因着当初赵同斥责她插手赵学时花用月例银子,如今便要在赵学时生辰的时候让他难堪,这以眼还眼的性子,实在不好。

  赵学尔担忧赵学玉会学沈方人的行事做派,所以特意嘱咐他行事要有自己的主见,不可全依着沈方人。

  赵学尔带着不为到了赵学时的沉思院,再拐过一个拐角,就是沉思院的门口了。

  正当她们要走过去的时候,却隐隐约约听见拐角另一头传来抱怨的声音:“今日是你生辰,本该摆上几桌庆祝庆祝。”

  “夫人竟然提都不提此事,这不是诚心让府里的丫鬟小厮们看我们的笑话吗?”

  说话的人是孙媚,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出,赵学时也在旁边。

  赵学尔向来尊重人,此时赵学时正在受训,她不好走过去给他难看,便和不为等在拐角,没有过去。

  尽管在赵学尔的认知中,孙媚是没有资格教训赵学时的,但孙媚是赵学时的生母,赵学尔若当着赵学时的面训斥孙媚,恐怕赵学时心中也不会痛快。

  赵学尔与不为等在拐角,只听得孙媚继续道:“你啊,以后在你父亲面前多表现表现,这样你父亲才能疼你爱你,将来才能多给你分些家产。”

  “你看看学尔那个丫头片子,一个女孩子,成天去府衙找那些官员和幕僚们说话,一点儿不知道避嫌。”

  “偏你父亲还纵容她,弄得她在府里趾高气昂的,真是越来越不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了。”

  赵学尔只听见孙媚在那边噼里啪啦地抱怨了一通,却没有听见赵学时说话。

  她今日还有事情,想着孙媚还不知道要抱怨多久,若是继续站在这儿听这些无聊的墙角,实在是浪费时间。

  赵学尔这样想着,便带着不为大方地走了出去。

  没想到她一句话没说,就把孙媚吓了个花容失色。

  而赵学时则满脸通红,不敢正眼看赵学尔。

  尴尬并没有持续很久,孙媚干笑了两声,便迅速变脸,热情无比的对赵学尔道:“哎哟,女公子怎么到沉思院来了?”

  “如今天热得很,您有什么事让丫鬟们传话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她拿出手帕,走到赵学尔身边,替赵学尔扇风,很是体贴。完全没有在背地里说人坏话,被人抓包的窘态。

  那副关心的模样,仿佛刚才在背地里骂赵学尔“丫头片子”的是另外一个人。

  赵学尔怔怔地看着孙媚,心中很是感叹她变脸的速度,她是怎么能在一个十分厌恶的人面前,表现得那么情真意切的呢?

  赵学尔没工夫陪孙媚演戏,直接略过她,对赵学时道:“今日是哥哥的生辰,我来给哥哥送生辰礼。”

  她从不为手里接过装着生辰礼的小匣子,递给赵学时。

  赵学时得知赵学尔是来给他送生辰礼的,想起孙媚方才还和他在背地里说赵学尔的坏话,心中便觉得十分别扭。

  他很是拘谨地从赵学尔手中接过生辰礼,讷讷地道:“谢谢。”

  赵学尔继续道:“母亲说哥哥晚上可以在院子里摆上几桌乐一乐,花销算公中的。”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晚上可能赶不回来陪哥哥吃生辰宴了,祝哥哥生辰快乐。”

  孙媚刚才因为生辰宴的事情怨怪沈方人,赵学时当时虽然没有说话,心里却还是有些埋怨。

  此时赵学尔告诉他,沈方人已经给他准备了生辰宴,赵学时顿时为自己方才的小心思感到十分羞愧。

  孙媚却很是高兴,喜笑颜开的对赵学尔道:“多谢夫人和女公子还想着大公子的生辰,晚上有空的话一定要过来吃酒哦!”

  赵学尔没理会孙媚,直接带着不为往回走,她只走了几步路,心中犹豫了几回,还是停了下来。

  她转身对赵学时道:“我记得哥哥小时候很聪明,夫子教了书,哥哥总是有许多自己的想法,问得夫子也答不上来。”

  她瞟了一眼孙媚:“哥哥还是应该多将心思放在仕途前程上,而不是在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上面浪费时间。”

  赵学尔说完了她想说的话,不理会赵学时母子如何反应,便转身走了。

  她与赵学时只相差两个月,一个是正室夫人所生,一个是偏房小妾所出。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像如今这样冷淡、疏离,才是他们该有的相处方式,赵学时越没有出息,她就应该越开心。

  可是在赵学尔的记忆中,她总是记得有两个小小的少年,他们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一起长大。

  无论他们的娘亲怎么说对方的坏话,他们总是那么亲近,那么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