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孟夫人的这份欢喜并没有延续多久。
因为第二日一早,她便知道孟廷昨天晚上为何对她如此殷勤了。
孟夫人伺候孟廷洗漱上值以后,便也开始梳妆打扮起来,在丫鬟的伺候下,小心翼翼地穿戴好朝服。
她今日要进宫去见赵学尔,须得按品大妆。
这一身妆容耗时许久,待她梳妆穿戴完毕,天已经大亮了。
正当她拎着亲手给赵学尔摘的莲蓬准备出门的时候,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夫人,严小娘来给您请安。”
“严小娘?”
孟夫人诧异道:“哪里来的严小娘?”
孟廷倒是有几个妾室,但却没有哪一个是姓严的。
她说着话便往外走去,看见管家站在门口,而他的身后立着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
管家低着头,十分恭敬地道:“是昨日将军带回来的。”
他顿了顿,又提醒孟夫人道:“听说是江南来的。”
看孟夫人的表情就知道,孟廷昨天没有把严小娘的事情告诉孟夫人。
他是孟府的管家,终究还是要在孟夫人的手底下吃饭,自然要多向着孟夫人一些才好。
“江南!?”
“砰”的一声食盒坠地,几个圆圆胖胖的莲蓬从食盒里骨碌碌滚了出来,散落在孟夫人的脚边。
孟夫人实在没有想到,她昨日还因为孟廷没有带江南的小蹄子回来给她添堵而在藏夫人面前大大长了一回脸,今日就被孟廷给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下午孟廷下值回来,见到孟夫人身着朝服坐在房里,关切地道:“今日怎么在皇后那里呆了这么久,现在才回来?”
他没有注意到孟夫人的反应,一边换下朝服,一边问道:“你送去的莲蓬,皇后可还喜欢?”
他衣裳都换好了,还没有听到孟夫人出声儿,转身看着孟夫人道:“怎么啦,怎么不说话?”
这一看不得了,孟夫人正用刀子一般的眼神盯着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孟廷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儿,想起昨天带回来的江南美人儿,不由得一阵心虚:“你......你是不是见......见过......”
不用孟夫人回答,光看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孟廷就知道孟夫人一定是见过严小娘了。
他干笑了两声,走到孟夫人跟前,哈着腰解释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余力非要送给我......”
“哦?这么说起来你倒是不想要严小娘了?既然如此,我现在就打发她出去!”
孟廷此时的殷勤模样与昨日如出一辙,孟夫人昨日有多快活,今日就觉得这张脸有多可恶。
“别别别!”
孟廷摆着手赶忙道:“我是真的不能拒绝。你想想,如今宫中最受皇上宠爱的郑婕妤就是余力送去的,若是我拒绝了他的好意,他......”
“好意?”
孟夫人冷笑道:“合着余力送的这个严小娘正和你的意是吧?”
“不是不是,恶意!恶意!”
孟廷纵然心悦严小娘,此时也不敢在孟夫人面前表现出来。
他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道:“不论余力送的人是谁,但看在郑婕妤的份儿上,我也不能推辞。”
孟夫人讥笑道:“孟府身后有皇后撑腰,难道还怕区区一个婕妤?”
她只觉得孟廷这个借口找得实在敷衍。
谁知孟廷却道:“你知道什么?皇上虽然尊敬皇后,但郑婕妤才是他的心头好,若是郑婕妤在旁边吹枕头风,只怕就是皇后也不一定能保得住我们。”
孟夫人原本是打定主意不相信孟廷说的任何一个字,但见孟廷说的这样严重,不由得将信将疑:“皇后乃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竟然还斗不过一个三品婕妤?”
孟廷坐到孟夫人旁边,十分严肃地道:“若是皇后与郑婕妤正面对上,郑婕妤自然不能把皇后怎么样。但若是我们和郑婕妤对上,郑婕妤捏死我们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孟夫人大惊:“难道皇后就任由我们被郑婕妤欺压而不管吗?”
孟廷道:“哎呀,这个你就不懂了吧?皇后自然不会不管我们,但皇上无论如何尊贵,终究是个男人,但凡是男人,正室夫人的话哪里有心头好的话管用?”
孟夫人听得后果这么严重,纵然她仍然对孟廷纳江南的小蹄子进门的事情十分不满,此时也不得不接受这个既定事实了。
待她冷静下来,细想孟廷的话,忽然发觉了一个很大的不妥之处。
她横着眼睛道:“但凡是男人,正室夫人的话都不如心头好的话管用?这么说来,我的话也不如你的心头好管用了?”
孟廷才刚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此时听得孟夫人发问,又立刻紧张了起来。
他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找补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说的是在别的男人那里,正室夫人的话不如心头好的话管用,但是在我这里,你的话最管用了!”
小蹄子都已经进府了,孟夫人再跟他计较也没用。
而且就像孟廷说的,这个严小娘是余力送的,若是她当真把严小娘赶出府去,只怕会得罪余力。
若是郑妙音为余力出头,在李复书跟前吹枕头风陷害孟廷,只怕孟廷的前程也就完了。
孟廷若是出了事,孟夫人自然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只是一想到郑妙音受李复书宠爱到连赵学尔都无可奈何,孟夫人便又对孟廷的话起了疑心:“余力如今任职太府少卿,位高权重,而且身后还有郑婕妤撑腰,他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价钱送江南的美人儿给你?”
她昨日可是听藏夫人说了,想要买个江南的小蹄子,二百两都算少的,有那长得好又会吴语唱歌的小蹄子,动辄成千上万两银子呢。
今早看那严小娘的模样,比昨日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个少女好多了,值不值成千上万两银子她不知道,但二百两总归是买不来的。
余力现在是太府少卿,从四品上,官职比孟廷高不说,身后还有郑妙音撑腰,根本不需要借孟廷巴结赵学尔。
所以,他为什么要花大价钱给孟廷送江南的小蹄子呢?
孟廷原本还因为严小娘的事情与孟夫人打哈哈,一提起余力送他美人儿的目的,便严肃了起来,正色道:“听余力说,皇后似乎对他升太府少卿的事情不满,所以想让我帮他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
也不知怎么的,赵学尔明明是私下里劝李复书撤换余力,却走漏了风声,竟然被余力知道了。
有赵学尔多次向李复书进言献策,并且被采纳实施的先例在,余力好不容易才晋升为太府少卿,唯恐位子还没有坐热乎就被撤换了,于是每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政务上不敢有丝毫懈怠。
尽管如此,他还是担心哪天就又被打回原形,成天提心吊胆,日渐消瘦。
余力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想找个人到赵学尔面前帮他说说好话,好让他彻底安心。
他之所以不找赵家人,也不找柳弗愠、卫亦君这两个赵学尔的老乡,却找孟廷这个才与赵学尔相认不久的救命恩人,是因为孟廷与他一样,都是靠后宫的女人上位的。
只不过他们依靠的人不同而已:一个是当朝皇后,位高权重;一个只不过是三品婕妤,位卑言轻罢了。
他希望赵学尔在看到孟廷的时候,能够想到也有人因为她而官升数级,而不会再五十步笑百步了。
不过,他的这些心思自然不会对孟廷说就是了。
孟夫人却很是担心:“皇后对余力不满,你却收他送的美人儿,这不是在与皇后作对吗?”
为了不得罪余力和郑妙音而得罪赵学尔,未免得不偿失了。
孟廷却毫不担心,还哈哈大笑道:“所以我们才要去劝劝皇后啊。一来皇上心仪郑婕妤,刚升了余力做太府少卿,皇后就要皇上撤换余力,这不是让皇上为难吗?但看皇上这么久了都没有换掉余力,就知道皇后执意要撤换余力的事情既不讨好,也没起到作用。”
“二来皇后之所以向皇上进言撤换余力,抛开皇后厌恶余力用美人换取晋升机会这个问题不谈,皇后应该是担心余力才不配位或者德不配位,才有如此举动。但看这些日子以来,余力做太府少卿做得也挺称职的,并没有被人发现什么错处,皇后也该放心了。而且既然皇上怎么也不同意撤换余力,皇后何不透露出一点善意来让他安心,也能得余力和郑婕妤的感激呢?”
在孟廷眼里,如今他和赵学尔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只要赵学尔好了,他便能好了。
所以尽管赵学尔并没有透露出招揽的意思,他仍然费心费力的为赵学尔谋划。
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孟夫人也觉得孟廷说得有理,嗔怪道:“既然如此,你昨日为何不与我说?”
害得她与藏夫人辛苦摘的莲蓬都掉到地上不能用了,再加上她早上也是气得狠了,不好这样去见赵学尔,今天便没有进宫。
孟廷道:“余力虽然与我说了这个事情,但我也不能凭他一面之词就答应他不是?总得要调查调查清楚,才能决定要不要帮这个忙。昨天在余府喝酒喝得晚了,我便想着今日去打听打听消息再做决议,所以昨晚就没有跟你说。”
孟夫人挑不出孟廷的错处,只好道:“也罢,那就等这几日我与藏夫人再去摘了莲蓬以后进宫不迟。”
纵然赵学尔待她亲近,她也不能无缘无故地总进宫叨扰。
虽然余力的事情重要,但她答应了要帮藏夫人送莲蓬的事情也不能不办,便只好等两厢都准备好了再一起进宫了。
孟廷揽着孟夫人道:“这还不是随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哪里会有什么意见?”
孟夫人原本对孟廷弄了个江南小蹄子进府的事情十分不满,被他这么扯东扯西地胡乱说了一通,竟然也就原谅他了。
孟廷在心中好不自在,日后又可以娇妻美妾入怀,两不耽误了。
如今虽然已经入秋,但秋老虎仍然厉害得很。
今日宫中无甚大事,赵学尔看了一上午的书,眼睛有些乏了,便去御花园的湖边凉亭歇晌。
她路上经过两三处院子,里面不是传来“铮铮铮”弹琵琶的声音,就是“咿咿呀呀”唱歌的声音,好不热闹。
赵学尔笑道:“天气这样炎热,她们倒都爱听这些吵吵闹闹的东西。”
如鱼笑道:“这可不是伶人们在表演,而是妃嫔们自己在练习。”
“哦?”
赵学尔奇怪道:“怎么她们竟然一起都喜欢上了弹琵琶和唱歌?而且声调还怪怪的。”
不为快言快语地道:“自然是因为皇上喜欢,她们也就都喜欢了呗。”
赵学尔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她笑道:“皇上最近喜欢听弹琵琶和唱歌?我倒不知道。”
如鱼道:“皇上不是喜欢听弹琵琶和唱歌,而是喜欢听郑婕妤弹琵琶和唱歌。”
她顿了顿,又道:“您一向也不爱关心这些事情,我便没有跟您说,也省得您心烦。”
赵学尔笑道:“我有什么好心烦的?倒是可怜了这些妃嫔们,这么热的天气,还每日要吊着嗓子唱歌,还有那琵琶的声音,我光是在外面听了这么几声儿,都心浮气躁起来。”
不为又直言直语地道:“那是因为她们弹得不好,所以皇后才心浮气躁。”
她忽然想起什么十分可乐的事情,想要忍住笑,却又实在忍不住,最后还是“噗嗤”笑出了声儿:“幸亏她们没机会到皇上跟前去弹,不然可能要被轰出来。”
虽然觉得不厚道,赵学尔还是被不为的话逗笑,嗔怪她道:“幸灾乐祸。”
不为吐了吐舌头道:“说的是事实嘛。”
周围没有旁人,加之赵学尔也觉得妃嫔们因为李复书喜欢听郑妙音弹琵琶、唱歌,就不顾自身条件,一窝蜂地跟着学弹琵琶、唱歌的事情实在荒诞好笑,便也不去责备不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