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鱼挣扎着站起来。
陆擢红的小腿萎缩的很厉害,站不起来,只是看着陈鱼,神情目光都是呆滞的,陈鱼去推门,意料之内的,门从外面锁着,推拉的时候一动不动。
陈鱼在房间里走了一个来回,开始伸手去掰窗户上的封条,试了好几次,她的手被封条划破了,血珠渗出来,陈鱼只吮吸了一下。
她没有工具,想打开窗子,几乎等同于痴人说梦。
陈鱼回想起,前不久小吴打电话的时候,她听到了一点信息,跟小吴打电话的人应该是警察内部的人,对方说警方很快就到,那应该是钱金金帮她叫人的。
刑侦支队出警速度陈鱼心里有数。
陈鱼不再跟窗子较劲,打算保持体力,她坐回原来的地方,跟陆擢红说说话。
陆擢红被关的已经完全不像个人,见陈鱼坐下,蹭着靠着陈鱼,两个人凭借着稀薄的光,相互依偎着。
陈鱼很少有跟人这样相处,不免心里一软。
陈鱼用手拨拨陆擢红蓬乱的头发。
陆擢红笑的像个害羞的小孩。
陈鱼目光下垂,突然怔住。
“你怎么会有这个?”
陆擢红的左脚腕上,分明绑着的是医院的手环。
陈鱼想伸手去碰,陆擢红反应很大,害怕地不停地朝后面退缩,陈鱼怕吓到她,收回手,安抚了好一会儿,陆擢红才再次放松下来。
陈鱼轻声试探着问:“这个手环是怎么回事?”
陆擢红眼里一瞬间亮起来,是恨恨的光芒,她的神智很清晰,只是说不出话,她两只手在自己脸上比划着,比划完了又急切的指指陈鱼,两根手指相对着弯了弯。
“短发?男的?喜欢我?”
陈鱼意外了。
陆擢红大力点头。
陈鱼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她还有一部分记忆一直无法续上,根本不能确定陆擢红说的人是谁,但根据陆擢红的手环,陈鱼可以确定,音乐杀人案的凶手确实另有其人,并且这个人就在病院,陆擢红也是凶手的目标。
“是李宝振。”
陈鱼不相信李宝振那么精明可怕的人会死于火灾。
陆擢红小心靠着陈鱼,用手势问她:怎么了?
陈鱼安抚地拍拍陆擢红:“没事。”
这个病院里的人都很奇怪。
陈鱼现在能做的,只是等。
纤长的光线拉长了周围的环境,陈鱼又想起梦里看见的陈香桂,以及被陈香桂抱在怀里的小孩程隽。
不,那个人不像是程隽。
虽然长相非常相似,但气质、神色,完全不一样。
陈鱼摇摇头,压下自己心里的猜测,沉默地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陆擢红慢慢睡着了,她呼吸平稳,陈鱼轻轻拍着陆擢红,心底有些酸涩。
过了很久,门上突然响了一声。
陈鱼警惕地看过去,只看见门上有一个掌心大小的方形口子。
陈鱼猜到门外的人应该是李宝振。
他想干什么?
陈鱼警惕起来。
门外的人后退了两步,然后有浓烈地气体喷进来,陈鱼下意识想捂住鼻子,但那股气体实在厉害,是病院用来对付病人的。
大约持续了一分钟后,陈鱼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陈鱼昏昏沉沉里,感觉到有人进来了,这人进来以后什么也不干,就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鱼。
陈鱼想看清他的脸。
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很熟悉,但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戴着判官的面具,一身白大褂,浑身都透着一股冷意。
“李宝振?”陈鱼挣扎着问:“是不是你?!”
判官并不意外,透过面具看着陈鱼的眼睛,他并不说话,只是拽起陈鱼,陈鱼昏昏沉沉里,也不知道他按了什么按钮,一侧的墙壁就打开了。
这个房间居然是院长办公室。
他将陈鱼放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又走过去关了窗子,然后才过来站在陈鱼面前。
这个在网络上褒贬不一的人,行事干脆利索,甚至举止有些潇洒看起来家境不俗。
判官能戴着面具出现在陈鱼面前,证明他已经对陈鱼动了杀心。
杀意逼来,陈鱼反而并不慌张害怕,陈鱼看着判官的脸,目光追随着他。
“欢迎来做客。”
判官轻声说。
陈鱼心里狠狠一震颤,这个声音她听过!
判官取下面具,随意地放在桌子上,而后抬头看着陈鱼,在接触到他眼底的震惊的时候,他轻微地笑了一下。
“很惊讶?”
是顾雪崭。
顾雪崭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鱼。
他的神色很淡,很温柔,指尖摩挲着杯沿,淡笑着看陈鱼:“还没想起来吗?”
“我认识你?”陈鱼皱眉。
顾雪崭从出现在陈鱼面前开始,每一次他都戴着温和的面具,但这副温和的面具总让陈鱼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直到这一刻,古怪的想法突然升腾起来。
“你从一开始,出现在医院,作案,在网上发布视频,住在陈定桥的小区,这些都是你算好了的,你是在靠近我?”
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从四肢升腾起来。
陈鱼看着顾雪崭,越想越觉得心底发寒,如果顾雪崭一开始就认识她,出现在她身边,现在又将自己‘判官’的身份暴露在她面前,那么他想做什么——
“你忘得真好快啊,崔相宜。”
顾雪崭看着陈鱼一直变化的脸色,他能猜到陈鱼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是当他明白之后,他更觉得一种深重的悲哀。
“我们以前认识,后来你换了身份,摇身一变,从一个杀人犯崔相宜,变成了陈鱼。你过得很不错,你抓贼破案,性子飒爽,你未婚夫对你也不错,你什么都挺好的,有钱有职位,还有一堆忠心得到下属。
“我经常会去看看你,但你太敏感了,我好几次都差点被你发现,我就很少去看你了,崔相宜,我们认识的时候,你才那么大一点。”
顾雪崭身后比划了一下:“你才十二岁,天天帮你爸妈看店,你爸妈,你还记得吧?他们不是你亲生父母,他们不能生孩子,就领养了你,你很乖,愿意干很多活儿,你总是待在民宿里,你不上学,因为需要每天接待游客。你很羡慕赵新梅。”
“赵新梅,你还记得吗?”顾雪崭轻笑一声:“她跟你一块玩儿,你们一样大,只不过她是个野孩子,她爸妈手里生意都不干净,带的赵新梅也不是吃素的,你们两家距离近,她经常找你玩,你们玩的很好。”
“赵新梅。”陈鱼眉尖微蹙。
之前梦里看到的古镇,三个小孩去看烟花,那个女孩子,是不是赵新梅?
“嘶——”陈鱼的额角抽抽地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里在疯狂地生根发芽,那种发芽是吸取了她脑海里的养分,迅速长大的,野蛮地横冲直撞,让陈鱼整个人都痉挛起来。
顾雪崭居高临下看着陈鱼。
他的神色变得快意。
“看着你这样,我真开心,崔相宜,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你杀人,我也杀人,你没人要,我也没人要,我们是两个丧家之犬,靠着自己的算计筹谋,能得到现在的一切,我们两个才是一样的,从心脏开始,我们就是一样的,我们是上帝造出来适配的两个人!”
“程隽算什么?府世亭又算什么?你是要跟我在一起的。”
程隽——
府世亭——
越来越多的记忆在陈鱼脑海里乱窜,似乎下一秒就会出来,但是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记忆卡着,只有无数的片段不停地飞速旋转。
“府世亭。”陈鱼满头大汗。
府世亭。
这个名字仿佛是一道禁制,牢牢落在陈鱼记忆的枷锁上。
“对啊,府世亭,你忘了吗?18年,他也去找你了,抛下他的妻子,他去找你,他比我快一步,他也比我勇敢一点,他救了你,把你藏在那块石头下面,他自己跑了,去引开追你的老金。”
“18年,”陈鱼默念。
脑海里狠狠一道闪电划过,一切都在一瞬间明朗了起来。
是了,是18年。
——
泼天墨色让芭蕉林蒙上一层阴翳,崔相宜和府世亭一前一后跑出芭蕉林,站在高高的山岗上,落眼看过去,入目是一个吊脚楼的寨子。
夜色中,寨子里有星点火把光,显得一切格外宁静,而在这堆火把中,有一个独特的信号,陈鱼一眼就看见了。
那是她跋涉半夜的目的地:“是‘极光’!你看到那朵蓝色的磷火了吗?只要到了那儿,会有人接应你!”
“你呢?你不走吗?”府世亭几乎低吼。
“我——”崔相宜的脸上全是犹豫。
府世亭一把扯着她的胳膊拉回她:“你必须跟我一起走,花十三楼爆炸,死了几十个拆家,姬丽不信任你了,你留下是死路一条!”
“不行。”彻夜奔逃,崔相宜的脸上污渍斑斑,只能看见一双眼睛是执拗而明亮的,她知道跟府世亭说谎没有意义,而且,现在她已经将他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她能放心再次返回毒枭窝了,于是,她迎着他戾气慢慢的脸,笃定地说:“我不会走,我答应过程隽,一定要帮他成功找到代号‘潘多拉’!”
“程隽,你总算说了,原来你的上线是程隽!”府世亭觉得她疯了:“你的性命重要还是任务重要?!你知道这里是边境线,你随时会死吗?你都不害怕吗?”
害怕,怎么会不害怕,她害怕地心脏砰砰跳动在胸腔中,夜风也不能让它平静。
她看着面前高出自己一头的府世亭,为了寻找她,他混进缅甸,一身当地人的装束,潦倒落拓,星眉箭目带着戾气,逼视她时透出森森冷意。
“我——”
——上次两人见面,还是在府世亭的婚礼上。
当时府世亭一身高定西装,身边新娘笑颜如花,到场祝贺的客人太多,那场在古堡承办的婚礼,占据新闻头条很久。
至今,崔相宜依旧记得,那天,她借用别人的请柬刚混婚宴,就看见府世亭将那颗名叫维克多之心的绿钻白金项链戴在新娘脖子上。
参加婚礼的人惊叹:“这颗钻石价值三个亿啊!!!”
“十三个亿他也拿得出来,他可是府世亭。”
是了,他可是府世亭。
她无意闯进了他的生活。
如果不是那天公安大学下雨,他们永远都是两条平行线,他是商人府世亭,走南闯北,手段很辣,她是一个线人,撑船卖花过自己脑袋摔在裤腰带上的日子,此生此生,都不会有交集,更不会,在她生死危机的关头,他第一次将自己整的这么落拓来找自己,活像个上大学的毛头小子,一点也不府世亭——
“如果能早一点碰到你,就好了。”崔相宜喃喃。
早一点碰到府世亭,她没沾上毒枭,没手从冰糖块一样的毒品里搅动过,她读大学,上班工作,最多因为房租贵和上次龟毛而头秃,决计不会是现在这样,她穿行在刀锋剑雨和诡诈的毒枭窝里做线人,被雨林和枪弹淬炼出惊人的生命力。
她回不了头,她属于这不安定的潮湿土地,她做不了那个单纯天真被保护的小姑娘。
这些年,都是她一个人,生死仿佛并不重要,是府世亭现在出现在这里,让她生出一丝丝的后悔,她后悔,没有早些碰到府世亭,那样,两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困在这里,纠结于能否安全离开这片土地。
但是线人的位置来之不易,她对着缉毒队长程隽许过诺言,她要找到那个毒枭里放在警方里卧底的人的真实信息,她目前只知道,那个人的代号在毒枭里,叫做‘潘多拉’。
潘多拉——
古希腊中神话里,因为好奇心而打开盒子,将瘟疫、灾难、释放到人间的女人。
“嘭!”
炸弹在附近爆炸,打断了崔相宜的遐想。
不远处的蓝色磷火瞬间熄灭,宁静的村寨瞬间被爆炸惊醒。
家家吊脚楼瞬间亮起灯,寨子里的村民乱成一团。
后来,有人持枪扫射。
毒枭姬丽不愿意放过她,要抓她回去,寨子陷入一片汪洋火海。
和陈鱼约定的人,没有阻止姬丽,没有给陈鱼制造安全离开的时间和机会。
寨子里的人一茬一茬的人倒下去,像黄豆砸在地上,砰砰砰响。
府世亭一把拉住要冲过去的她,带着她往芭蕉林深处躲进去。
“不能朝那走。”过了很久,暗夜里,崔相宜突然醒悟,看着四周陌生而潮湿的山林,愣住,看着身后高大而森然的树林,说:“这叫死魂山!当地人的禁忌,一旦进去很容易迷路,后面是崂山老林,进去就出不来的。”
“还有别的路能走吗?”
嗒嗒嗒——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