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呜啊!爸爸,爸爸你开门啊!爸爸!”
女童的哭啼声瞬间点亮整个小区,那一声枪响似乎是轰掉了钱金金半个脑子,她保持着下车的姿势,手里还拿着手机在看直播,人一个踉跄,就这下车的姿势差点扑到地上。
手机里直播间,血糊了满屏,女童的尖叫哭啼声和现场的声音合二为一,震颤着钱金金心脏。
“你怎么样?!”张栋一把扶起钱金金。
钱金金双目血红:“这个禽兽!居然在小孩一墙之隔的地方杀人,抓住他!张栋,去抓住他!”
对方极有作案经验,又敢通过直播在小区中现身,其大胆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武警已经出动,全副武装准备上楼,钱金金站在原地,她稳住身形,将手里枪子弹上膛,举起手,定定对着8号楼的出口,而后,她眯住一只眼睛。
“——哗!”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下楼的人高声尖叫,他们中少数人是看到了直播认出吴国富,多数人是听到了枪声和女童的哭喊声,他们第一反应就是逃窜下楼,武警和刑警正要上楼,被下楼的人死死堵住楼梯,加上停电造成的黑暗,双方撞到,居民咒骂呼喊声此起彼伏,小小的楼梯间,瞬间成了一个混乱到极致的踩踏现场。
张栋骂一声,跟郑开河两个人打开应急灯疏通下楼的居民,另一部分人上戴上夜视仪,持枪去八楼的吴国富家中搜查判官。
随着一步一步上楼,楼梯上的居民越来越少。
郑开河小声说:“这狗东西不会已经趁乱走了吧?!”
很有可能!
刚才是一个好机会,他有足够的时间混在人群中离开。
张栋正要张嘴,“——嘭!”屋子再次响起一声枪响,张栋这个一八五的壮汉不禁抖了一下,而伴随着枪响,那个一直哭喊的女声霎时消失,所有人顿时眼睛充血:
这个王八蛋,连小孩都不放过!
“撞门!”张栋急火攻心,郑开河一脚踹开门,两个人绕到旁边,一个烟雾弹扔出来,所有人被呛得直咳嗽,判官开了一枪,张栋回了一枪,双方十分混乱,刑警常年不开枪,拿枪十分生疏,而里面的判官完全有备而来,不急不躁地开了几枪之后停下了。
“等一下!”姜仲则气喘吁吁,从楼梯爬上来,喊道:“抓活的!”
有武警已经冲了进去,张栋跟随着冲进去,吴国富家里乱七八糟,四周全都是烟雾,突然,再次枪响了,一个人影在里面逃窜着,因火力太猛,张栋一直无法靠近,刑警中不少人中枪,痛叫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伤员被接走。
张栋全神贯注,瞄准墙上的影子,那后面判官手指似乎是敲在玻璃上,一下一下的,非常有节奏感,张栋缓慢靠近,游说判官:“放下枪出来,我们可以谈一谈!”
判官一言不发,郑开河警惕地和张栋对视一眼。
两人心中疑窦丛生,靠近墙壁,正要开枪,“嘭”一声炸开,两人一躲,张栋却敏锐察觉到:这不是枪声!
他迅速持枪跑过去,那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吹涨的气球被拴在墙上,而气球下,放着几只蜡烛,爆炸声是蜡烛烧炸了气球。
张栋瞬间浑身的血都冷透了:“立马排查伤员!他混出去了!”
郑开河随之脸色一变。
然而小区楼下,wuliwuli的声音早就响彻云霄,救治运送伤者的救护车早就开出了三辆车!
张栋飞奔下楼,被钱金金一把抓住胳膊:“人呢?!”
“跑了。”张栋急急忙忙:“应该是在救护车上,只要拦截到车,不成问题!”
内线里他在下楼的时候就已经打过了招呼,不管是楼下值守的,还是负责救援的,都会立刻提起精神去搜捕嫌疑人!
“他跑不远的,救护车目标很大,我们去追。”
钱金金仿佛从噩梦惊醒,浑身冷汗津津,手脚并用正要上车,内线中已经传来拦截警员的声音:“刚才医院报警,今晚有人偷了他们的救护车!”
张栋瞬间刷一下冷汗就下来了。
判官是有备而来!
他正要发动车,却目光随意一扫,看见姜仲则下楼来,他的副队谢青云姗姗迟来,停好车正朝着姜仲则走过去。
张栋冷笑一声,判官闹得这么大,他们却只顾着打扫战场!
张栋一脚踩着油门,将警报拉向,朝着定位的救护车方向追过去。
姜仲则接到消息,迅速赶到小区,但还是迟了。
吴国富和女儿两人双双被枪决,并排躺在一起,整个家里乌七八糟,小区物业正在紧急抢修电,围观的人七嘴八舌,被吓晕的住户在打急救车,警车出动了好几辆送被被吓晕或者及脏病发的住户,大多数跟着张栋调遣去追救护车,只有极个别警车还停在小区中。
姜仲则一脸戾气:“你怎么来的这么晚?!跑哪儿去了?!”
“我路上堵车。”
“这他妈什么时候了,还堵车,”姜仲则习惯将所有脾气发在谢青云身上:“你到底想不想干?!妈的,每天吊儿郎当,出现场都能迟到,就你来的最迟!”
“跟房东闹得不愉快,没注意看手机。”
“你!”姜仲则看着挠头的谢青云,明明是一个年轻人,怎么就一副中年老态,成天除了能抗骂没特么一点用!
姜仲则:“滚滚滚!去市局待着,要有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嘞,谢谢姜队。”
谢青云上了车,关上车门,隔壁站的几个警员跟他非常熟,尴尬地不看他,他也似乎毫无羞耻心,浑不在意摇上车窗,然后开车出了小区。
一路走的很慢很稳,稳得不大正常。
黑暗的车里,只有仪表盘散发出橘色的灯光。
“杀人,什么感觉?”谢青云沙哑开口,平静地就像是问今晚吃什么宵夜?
后车座上,顾雪崭笑一声,单手按着肩胛骨,不停有血渗出来,大量失血,让他脸色白的很不正常,他穿一身黑色运动服,已经将羽绒服里的羽绒掏出不少按着伤口,血不停渗出来,将他的手染的红的发紫。
“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顾雪崭笑:“我记得,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有露馅儿过。”
谢青云看眼后视镜:“我爸怎么样?”
“他走了。”
“哦。”谢青云神色平淡。
顾雪崭,或者说是判官,他俊朗的眉眼没有那副金丝边眼镜的遮挡,锋利的眉眼显出病态的美感来,斜靠在车座上:“他有话让我带给你。”
谢青云一脚踩在刹车上,车停住,四周车流不满的按喇叭,他缓缓松开刹车,车继续朝前走,他稳住心神,尽量不去看这个眉眼艳丽的像个狐狸一样的男人。
顾雪崭问:“你什么时候知道他没死的?”
什么时候?
谢青云神色邈远。
他没回市局,而是照着顾雪崭的吩咐,一路将车开到远离市中心的湖边。
顾雪崭已经自己简单处理了伤口,两人坐在车上,谢青云伏在方向盘上,抬眼望去,湖面波光粼粼,桥上霓虹灯光碎在水中,化成一道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影。
“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爸没死?”顾雪崭又问了一遍。
谢青云垂下眼睑。
三年前银钼大水,冲走了他和谢柳真简易的家。
以前,谢青云一直觉得那个破棚子下雨楼上就漏水,四周全部都是钼矿的味道,那能算家吗?为什么不回他们的老家?老家好歹有大片油菜花,人情热络,一切都比银钼那个套在壳子一样的精致城市要好的多!
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他知道,是他妈妈生病了。
妈妈的病来的太突然。
他小时候和妈妈住在家里,谢柳真一人在外打工,谢柳真每次回乡的时候会告诉他自己怎么英雄神武,怎么刚正不阿聪明机智,抓到的小偷抢劫犯有多多,只会抓鱼摸虾的谢青云非常崇拜自己的父亲。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他一直幻想着长大,成为自己父亲那样的人,结果,他还没长大,妈妈生病了,从老家送到银钼的医院,他跟在谢柳真身边,高额的医药费让谢柳真无暇顾及他,平常眉飞色舞能瞎侃到他神醉的谢柳真,成了一个迅速衰老愁容满脸易怒的陌生人。
他看着谢柳真对医生点头哈腰,被护士驳斥的老脸通红,被清洁工咒骂,被同病房的病人家属挤兑,被他的同事偷揶。
记忆里的英伟谢柳真,成了一个无能、厚脸皮、双标、恶脾气、糟糕透顶,拉着他掉进灾难的陌生人。
没多久,妈妈病逝。
他留在银钼上学,跟谢柳真相依为命,两个人租住在一个简陋的家里,他在银钼上学,奇怪的口音和内向的性格,让他成为被霸陵的对象。
他觉得一切都烂了,都发臭了。
就这样吧,他告诉自己。
他跟谢柳真一直保持着互相沉默寡言的关系,一直到他碰到程隽。
那个夜里,晚风凉爽,柳树长长的枝蔓垂下去的地方,似乎被点染上了无数的星光,他磨蹭着走近,细软柳叶拂动过他耳畔,他看见了跟谢柳真喝酒的男人,只是一个背影,潇洒恣意,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次性纸杯,路边摊光膀子的人很多,他穿一件蓝色衬衫,态度非常散漫,那是他从未在谢柳真的朋友中见过的人。
“哎呀,我儿子来了!”谢柳真喊一声。
程隽回头,年轻的眉眼绽开一抹笑。
后来,他考警校,他努力上进,程隽成了他前行路上的光。
再后来,谢柳真没了,矿场灾难,赔了一笔钱,他连谢柳真的尸体都没看见,就好像一场梦,他拿着矿场老板打发他的一袋子粉色现金钞票站在路边,像个没人要的小狗。
多年前程隽和谢柳真喝酒的小摊已经被拆开,改成了一个小公园,他提着钱,在小公园坐了整整一晚上,那一夜,星光也很灿烂,凌晨的时候,有小混混发现他,想抢劫,拿了他的钱跑了,他一路追过去,最后,在一个全是泥水的地方堵到了小混混,也被小混混带人围堵。
他被打的很惨,羞辱的话劈头盖脸砸下来,直到顾雪崭出现,白t恤松松垮垮,秀气的眉眼握着纸牌地蹲在他面前,笑了一下:“好久不见啊。”
他们是发小。
在村子的时候,他只听说顾雪崭爸爸是个大老板,并不知道其他的,后来顾雪崭和妈妈率先离开小镇子,他也因为自己的妈妈生病离开了小镇子。
两个多年未见的人,在银钼重逢。
顾雪崭帮他要到了钱,带他去喝酒,坐在川菜馆里的时候,是早上十点,顾雪崭翻着菜单,他当时在想,那个小混混比顾雪崭凶狠强壮多了,顾雪崭是怎么要钱的呢?
顾雪崭衣领下露出的锁骨上,有青紫的瘀伤,少年单薄又劲瘦的腰身裹在洗的拉丝的白t恤里,玉白的身体上,凌辱般的伤痕让他心头一热。
他什么都没有,他是一个无能的人,于是他避开视线,假装看不见。
跟顾雪崭的重逢,让两个人胃口大涨,有吃有喝乱七八糟说一些没头没尾的事情。
他们两个相处了一段时间,不久后,他开学,顾雪崭消失了。
再后来,他毕业就职,他又认识了陈鱼,他从没想过,一个女孩子会那么厉害,他好奇地打量着陈鱼,在陈鱼那张酷似母亲的脸上,寻找着星毫的表扬,性格越来越恣意。
直到顾雪崭再次出现的时候,他下班回家,看见顾雪崭靠他门站着,走廊外宽大的榕树叶子影子落在顾雪崭的脸上,顾雪崭叼根棒棒糖,听见脚步声惊喜地笑着抬头。
他走到顾雪崭面前。
青年的顾雪崭在他身后跟上来,反手带上门,蹲在鞋柜门口找拖鞋。
找到了,顾雪崭踩着拖鞋吩咐他:“给我水。”
他去取。
铝制罐子上有薄薄的雾气,在他触手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皮肤似乎是粘在了上面。
窗外是夏天,蝉鸣聒噪,光影沙沙,顾雪崭站在他身后,下巴靠在他肩膀上,将一份薄薄的病历递给他,散漫地问:“你想怎么做?”
上面是他母亲在医院的所有遭遇,他翻看着,一阵阵齿冷,他心中愤怒蓬勃而出。
顾雪崭脚丫子搭在茶色茶几上,吸溜溜喝可乐:“可口可乐就是比百事好喝,现在那什么东西啊,无糖?真有够难喝的!”
风扇呼啦啦转,他看着顾雪崭,浑身的热血冷透下去。
规整的教育和职业的束缚,让他不会轻易犯错走上歧途。
幸好,顾雪崭给他的资料只是一部分,没有医生具体的姓名地址,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从那天开始,他顿觉他成了一个行尸走肉,丧失了所有的冲劲。
而后,一直这种状态就持续到了现在。
至于是什么时候发现谢柳真活着?
是不久前,谢柳真乔装出现在市局拨电话,他拿着文件路过,一眼就认出了谢柳真,他内心惊涛骇浪,却下意识帮谢柳真掩护,让陈鱼扑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