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先跳下来，他从楼上跳下来，他拿着斧头要砍我，我是自卫，我真的只是自卫！！！”
陈秋彤脸色惨白，眼珠快要瞪出来。
只是一天没见，程隽想不到她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程隽赶到民宿命案现场，正好是十点，太阳暖洋洋升起来，已经将昨天的积雪全部融化，石板路上全是斑斑血迹，渗进石板路两边精心养育的花圃里。
晚秋初冬，素心腊梅已经盛开，淡黄色的小花朵格外香甜，只是花朵上也蒙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一共有十八个学生，算上陪同的家长、老师，人数总数有三十二个，都被害了，只有你一个人活着，你说你是自卫？”程隽声音不带丝毫的感情：“陈秋彤，他们其中的十八个学生，都才上小学三年级，能怎么伤害你？！”
陈秋彤在报警之后，就一直待在民宿院内的大槐树下，槐树的叶子早就落光了，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她浑身全部都是血，缩在槐树下面。
周子明和程隽一组，带着法医和技侦人员来勘验现场，来了之后就看见的陈秋彤是这幅样子，她缩在树下，只跟程隽说话，但是只要开口，她就说自己只是自卫。
什么自卫，能够反杀32个人？！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已经开车过来了，正在搬动尸体。
人来人往的民宿里，到处都是血手印，大人的不多，主要是小孩，陈秋彤将所有小孩的头都砍了下来，无头的小尸体横七竖八的，格外吓人。
程隽耐着性子：“你说你是自卫，是谁要杀你？”
“是，是——”陈秋彤茫然地张望着，寻找着她说的凶手：“就是一个男的啊，他长得很高，很有劲儿，拿着斧头，从二楼上面跳下来，跳到我面前，他用斧头想砍我，我就赶紧跑，我想给你打电话，但是你一直没接听，我，我只能到处躲着——”
陈秋彤说话颠三倒四，明显精神状态不正常。
被借调的医生：“应该是受了刺激。”
周子明偷摸看一眼程隽，程隽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昨天晚上，陈秋彤打电话的时候，程隽正在帮陈鱼找猫，当时手机静音了，后来回家之后，手机正巧没电关机了，一向没人联系他，他就没当回事，手机充着电就直接睡了，早上醒来，才看见一堆未接来电，打过去，陈秋彤没接听。
他没当回事，才到市局，陈秋彤再次打通他手机，开口直接说她自己杀人了，要自首——
“没找到，不知道被藏在哪儿了。”搜查的老董小声说：“里里外外都找了，就是没看见小孩的头，问了员工，他们说民宿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程隽视线转向瑟瑟发抖的陈秋彤：“小孩的头呢？你把头放在那儿了？”
陈秋彤神色迷茫，只是自顾抠着树皮，一言不发。
程隽没办法：“先带回市局。”
借调的医生说：“她要做个精神检查。”
“查吧。”程隽是赞同的，昨天看见的陈秋彤，明显是有点不对劲的，但是他当时没有再多问问，如果昨天在楼道里，他叫住陈秋彤再问问，也许就不会发生昨天的事情了——
手机响了，是陈鱼。
程隽接听。
“这边出事了，刁锋死了。”
程隽也说：“我这边情况也不好，陈秋彤似乎精神出了障碍，暂不知道她是真的受了刺激还是装的。”
说着话程隽看向陈秋彤。
出乎意料的是，陈秋彤的神色，已经从刚才的迷茫无知，变成了虎视眈眈，她似乎是非常怨恨程隽，目露凶光，周子明和老董本来要带走陈秋彤，被陈秋彤的目光吓到。
“这是怎么了——”周子明小声说：“她不会拿着凶器的吧？”
她的凶器在她作案后，就被她藏起来了，刑警搜查了整个民宿，都没有作案的工具，只是法医根据死者的伤口和血液喷溅的轨迹，推测她使用的凶器是一把手柄长五十厘米，斧刃长十厘米，厚五厘米的斧头。
陈秋彤的目光，让程隽突然想到了关在笼子里的女人。
那个场面只是一闪即逝，但他清楚的看见了自己刚才似乎眼花的场面中，是有一个女人和一只饥肠辘辘的老虎，女人浑身赤露，双手捧着人的内脏正在啃噬，被什么惊到之后，她抬头，露出欣喜的眼睛，而在她身后，是一只饥肠辘辘靠近的老虎。
女人和老虎被关在铁笼子里，铁锈和血腥的气味，似乎飘在鼻尖。
那个画面一闪即逝，但是陈秋彤的目光却和那个女人的目光一模一样。
两者重叠，程隽正要说话，周子明和老董已经带走了陈秋彤。
她倒是很乖巧，在心理医生的引导下，乖巧地被戴上手铐，而后由医生带到救护车上检查伤口。
老董和周子明在陈秋彤刚才坐着的地方，发现土是松软的，于是翻开找了下，居然找到了凶器斧头。
程隽看了眼，周子明就拿去用证物袋装了。
陈鱼在电话那边说：“刁锋的案子被其他人接了，我现在去水厂，你看过这块之后，去巷子那边找张栋。”
“好。”
挂断电话后，程隽又在民宿内外走了一圈，阳光逐渐灿烂，穿透仿古的小格子照进来，周子明跟着程隽，给他说自己问到的情况。
“这个民宿是以前一个老板盖的夏令营，后来老总被查跑了，房子被法院拍卖，换手了六次老板，都经营不善，最后接手的，是陈秋彤。”
“那个老板叫什么？”
“万胜。”周子明说：“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万历塔。”
万历塔。
程隽皱眉，周子明猜到他不知道，于是说道：“这个万胜并不是宛陈市的人，他的祖籍在钿北，那边是女权当道，到现在还保持着一个陋习，信奉一个奇怪的宗教，叫做降宗。”
“降宗？怎么没听说过。”
“降宗不是主流的宗教，只是钿北那块的一个宗教，当地等级制度非常的鲜明，底层的人几乎没有出头之日，又因为是个女权女尊的地方，所以男的地位很低，穷人家如果生下男孩，就会想办法，将男孩送到降宗里，说的是，给降宗祭祀，献身降宗，以后做降宗的门徒继续传教，其实不是，降宗的门徒都是世袭制度，这些小孩送进去之后，主要是为了降宗的人发泄性欲的工具，他们对给送男孩的家庭一大笔钱，这笔钱，相当于买到了小孩，此后他们会给小孩黥面，烙印下降宗的记号，小孩就算从降宗里偷跑走，也没敢收留他们，他们在降宗里，每天就是打坐，被发泄兽欲，有钱的人只要出钱，就可以和他们发生关系，很多小孩，都会染病去世，没有染病的，在成年之后，也会被驱逐出降宗赚到一笔钱，他们要用这笔钱赎身，才可以离开降宗——”
“你是说，万胜是降宗的人？”
“万胜刚进入降宗，就偷跑了，他一路颠沛流离到了宛陈市，因为为人阴狠擅长打斗不要命，很快被当年宛陈市最有权的萧强看中，萧强是本地的老大，他有个女儿，叫萧柔，萧柔喜欢万胜，就嫁给了万胜，萧强的权利加持，万胜也很快就在老丈人的帮忙下变得很厉害，随后，他在大浪潮下洗白身份，做了一个商人，他最富的时候，当地财政收入也比不上他，他不吃喝嫖赌，反而非常的喜欢做慈善，他只有一个爱好，就是寺院建筑，流传的说法是，世界上所有的寺庙建筑，他都去过，并且在这些地方留下了他的痕迹，所以他中年之后的混号，就叫万历塔。”
周子明觑着程隽神色，害怕他听的无聊，却见程隽拇指指腹擦过雕花窗柩，神色淡淡的。
周子明继续说：“这个民宿，就是万胜修建的袛园精舍。”
“袛园精舍不是释迦牟尼穿法的地方之一吗？”
“是的，是释迦牟尼在世的时候规模最大的佛教精舍，道士、僧人、玄士等修行者修炼居住的场所，袛园精舍建于印度舍卫城，是佛教史上第二座专供僧人使用的建筑物，它也是佛寺建筑的早期形式，僧房、礼堂、讲堂等一应俱全。”
“万胜最后因为什么事情走的？”
“这个不知道，得内网口令才能查询，我知道的这些，都是我妈说的，她喜欢打麻将的时候八卦听这些。”
程隽点点头。
周子明又补充道：“我听说的是，万胜娶了萧柔之后，生下了一个儿子，叫万赐，这个儿子挺聪明的，也很厉害，但是万胜在有了万赐之后，有了一个二奶，那个二奶生了一个女孩，被萧柔知道以后给害死了，万胜和萧柔就决裂了，他最后好像是，明面上说的是生意问题破产了逃走到国外，实际的，好像是命案影响太恶劣，还牵扯到别的事情，所以最后低调了事的——”
“二奶的孩子叫什么？”
“不知道。”周子明：“我妈说，案子都过去十五年多了，当时的两个孩子其实都不小了，有个七八岁？现在的话。”
周子明随口说：“要是都活着，和陈秋彤差不多大。”
程隽没再说话，两个人看了一圈之后，依然是没有找到那些被陈秋彤砍掉的小孩头，于是便决定暂时封了民宿，一行人先去巷子，看看巷子的命案。
出了民宿上车之后，周子明坐在副驾驶。
程隽坐在后排，他微微回头，看向民宿。
“民宿的修葺，几乎等于推翻重建，现在的样子，是徽派建筑的特色，月梁是整块长达7米，高15米，宽100公分的大木梁做的，厅柱也是用了大木料，重粱叠架，称为‘百梁厅’，高墙翘角，四进四院的格局，像祠堂，而门口，另有八脚牌楼。”
“你是说门口那个？”周子明指着民宿门口的牌楼。
“四角八柱，气势恢宏，这个东西是古代拥有丰功伟绩的阁老才能有的赏赐，全都用的黟县青的石料，流檐翘角，雕刻手笔不俗，去查查，是不是刁锋做的。”
“啊？”周子明惊呆了：“这不至于吧？刁老轻易不出山，雕刻的东西那都是得进博物馆的东西，怎么可能给一个民宿——”
他的话语在程隽冷淡的目光里戛然而止。
周子明默默转头，小声说：“程支队，虽然但是，这两个案子是同时发生的，但不一定就是有关联的啊，你根据门口的雕刻就把两个案子扯在一起——“
“给蒋徵清打电话，告诉他我要查询当年万胜的案子，我要知道万胜的案子来龙去脉和最终结果。”
“啊？”
“整个民宿的格局，是依照着祠堂建的，你觉得什么人，会买下一个几经易手的袛园，改建成一个祠堂呢？”
“你是说，陈秋彤可能是万胜的亲属？！”周子明惊呆了：“万胜在宛陈市以前很有实力的，要是他让刁锋雕刻这些，那肯定不在话下，而且陈秋彤发疯杀人，和刁锋工作室的诡异案子，又是同一天，”周子明：“我马上给蒋局打电话！”
“不了。”程隽突然拦住他，语气淡淡的：“我问过陈副支队再说，这也只是一个推测。”
陈秋彤为什么发疯杀人？
刁锋又为什么在害十个孤儿性窒息死亡后跳楼自杀？
在同一天晚上，水厂的蓄水池内发现三名失踪多年的工人，而巷子里，也有一名女性死亡。
程隽催促：“开快点。”
破案的黄金时间是1到3天，越早勘验现场越好。
“好嘞！”开车的小刑警一踩油门。
程隽靠在后座，说实话，这辆警车，比起沈择明的卡宴，实在是算不上舒服，但是他有点累了，闭上眼睛，便来了沉沉困意。
意识就像一滴墨水，沉进了汪洋大海——
“啊！！！”女人的尖叫刺穿耳膜。
程隽猛然惊醒，前座的周子明和小刑警正在小声说话，程隽一瞬回过神，才发现，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只是梦，但那梦太真实，程隽拇指捻动，忽觉得手心有些潮湿，他降下车窗，让窗外的阳光照进来。
程隽突然想起沈择明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有一个房主，他有一间空房子，租赁给了一个盲人收租，过了段时间，又来了一个盲人租客，房主觉得，反正两个租客都是盲人，是看不见对方的，不如就同时租给两个人，但是不告诉这两个人，这样，房主就可以收两份房租。这个房主一直能按时从租客门外的邮箱收到两份房租，他觉得很奇怪，有天，他就顺着门缝往房子里看了一眼，然后他就疯了，问：什么原因？”
“这个謎底我知道。”周子明拧头看着程隽：“两个租客互相觉得对方是小偷，打斗中杀死了其中一个，但幸存者从另一个人的物品，推测出房东收取双份房租，为了不让自己杀人的事情暴露，所以盲人依然缴纳双份的房租，但是房东去了之后，”
周子明笑着说：“程支队，你这个故事讲得不全。”
“嗯？”
“完整的是，这个房东去了之后，只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就迅速卖掉房子离开了。”周子明说：“房东去了之后，看到了幸存者在烧掉死者的物品和死者，房东知道自己卷入一桩命案，为了躲避法律制裁，于是房东就卖了房子迅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