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黄蜂刺误杀蔡德章

  列位定然要问,武二郎到底何故失惊?原来武松细看那人模样,方才情知中计。那囚车里盛的哪里是甚么宋江?分明是个冒牌的。晁盖为首一众好汉皆围拢过来,一观之下,登时都慌了手脚,梁山倾全寨之力,半路埋伏在此,就是要劫这盛着刘备的囚车,如今摆明中了黄文炳的奸计。一众好汉倒是没甚危机,可那公明哥哥岂不是要性命不保?正当众人没个主意,前边滚滚浓烟之中不退反进,奔出一人。晁盖等好汉定睛看去,脸上都露出喜色:“足下来的正好也!”……自江州东门出,过湖口百余里,有彭泽县。出彭泽往北的上京路上,有如此一支正在赶路的行商队伍,客人脚夫拢共、约略有四五十人,七八辆各式车辆。他们在两日之前,在无甚人注目的光景之下、悄无声息的出了江州东门。商队头前一匹矮马背上,一个行商客人正看顾着身旁一辆牛车,牛车上载的货物,形似一只棺椁,上边用布掩着,下边有孔。仔细看那客人,生得好不猥琐,兔头獐脑,尖嘴猴腮,一对绿豆般出神大眼,几根老鼠似稀疏胡须。不是新晋“卧龙”黄文炳,却又是谁?列位定然要问,如何这黄文炳却在这里?又如何扮做了行商客人?原来当日黄文炳给蔡九出的计策,便是要将一路囚车盛了假宋江,大张旗鼓,正路入京。真正押送宋江的人马,则是扮做了行商队伍,将那真宋江藏于牛车之内,小心谨慎,绕路出城。也正是他这一出妙计,教梁山众好汉一番苦功、悉数化为泡影。不过若是就此说他技高一筹,刘备今番非死不可,却也为时尚早。黄文炳带队自彭泽继续北行,至申牌时,远远地、早见眼前一条江水拦住了去路。有熟知此处地形的“脚夫”说道:“此江唤做望江。”黄文炳不作他想,当即点头,分付寻船渡江。说来也巧,那江头里有客船一字排着,拢共十余条之多。黄文炳便教为首的梢公、把自己这干人一发渡了,银钱自是少不了他的。为首梢公生得眉浓眼大、红面髭须。也不答话,只是点了点头,便着人帮忙,把这许多货物都搬在船上,客人脚夫也都随即上船。黄文炳自是与刘备一船,时时盯着盛着刘备的“棺椁”。领头的梢公一声令下,这许多梢公,便都一齐撑开了船、纷纷投向江心里去。黄文炳斜倚在船舱里,看着江上滚滚白浪,想起今番暗度陈仓,押送这妖人上了京,自己必然就此飞黄腾达,心下不由窃喜,竟哼起小调来。这船上梢公见他哼起,却也不摇橹了,那边十余条船见这个梢公停下,便也都不摇橹,皆随他唱起:“爷爷生长天地间,不怕朝廷不怕官。水里撒下天罗网,乌龟王八罩里边。”黄文炳正自哼着,起初见这梢公停下只是犹疑,但听得他唱这歌,惊的魂魄都散了。并船上另外两个扮做客人的土兵,都跳将起来:“你等到底是甚么人?”那梢公看着他冷笑,也不答话,跳近前来,就艎板底下抽出一把快刀,要杀黄文炳。其他船上梢公也都各亮家伙,就船上动起手来。黄文炳急向后退,一边把身后一个土兵往前推,一面叫后头那个土兵先乱刀杀死妖人,便是要先行宰了那棺椁中的刘备。他身后那土兵却也听话,乃使朴刀隔着棺板乱搠,不出几下,板缝里涓涓伯伯,流出许多黑血来。几乎同时,动手的土兵被梢公一刀砍翻,跌在江里。另外十几只船上的土兵则不是被登时剁死,吃了板刀面;便是跌落在水里,吃了馄饨。只剩下这厢里黄文炳一个,兀自瘫坐在船上,指着为首的梢公喋喋不休:“你等反贼,谋杀朝廷命官,早晚必有一死。”为首那梢公哼哼冷笑:“我等谋杀朝廷命官?你且来看。”他一把将黄文炳扯过,几步抢到棺椁前面,只将刀尖一撬,撬开条缝,伸手一推,推开了棺板,接着将黄文炳整个人提将起来,教他仔细看着棺椁中躺着之人。黄文炳起初挣扎不起,却哪里挣得过梢公?不情愿看时,却将两颗绿豆般大小眼珠、瞪得如樱桃般相似。那棺椁中盛的,竟然是被堵住了口的江州知府——蔡鋆蔡德章。可笑这狗官生前与黄文炳狼狈为奸,多倚仗他出谋划策,最后竟也死于黄文炳之手。“这……这是如何说来?怎地会是我家恩相?”黄文炳正百思不得其解,这时有个笑声由远及近,来到船边:“黄通判?你谋杀江州知府蔡九,这里许多梢公亲眼目睹,还敢抵赖么?”黄文炳循声看去,见对船上站着两人,当先那人、生得面目黝黑,眼如丹凤,眉似卧蚕。身着一件貂皮袄,腰间蹀躞带上挂着一柄剑鞘古朴的汉剑,却是蔡九知府的遗物。竟是反贼宋江?而他身后那位,黄文炳也略识得,乃是蔡九府上虞侯,“小周郎”薛弼。黄文炳彻底傻眼,一屁股瘫坐于船上,瞠目结舌半晌,才从嘴里蹦出一首童谣:“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此话果然不假。”要说刘备明明被盛在棺椁之中,他是如何瞒过了黄文炳,忽地出现于此?原来早在刘备尚在浔阳楼吃酒那日,他便已定下计谋。一面要戴宗薛弼同去请梁山能人,伪造蔡九家书,好使蔡九合成陷车,押送自己上京;一头又教张顺寻得李俊穆弘一众兄弟,都来在江州,只待薛弼归来,就借他虞侯出入之便,绑了那蔡九。若成功擒得蔡九,便将他与刘备两个掉包,将这堂堂一个蔡九知府,尝尝自己合成的陷车。最后梁山好汉劫了陷车,却把抓获蔡九知府、洗劫江州府库这一个人情,送还到晁盖天王手里。出人意料的是,黄文炳所献的暗度陈仓之计,不但教梁山好汉们扑了空,甚至差点要了刘备的命。好在张顺等按照刘备的安排、先一步拿住了蔡九,便将计就计,令他说出刘备藏身所在,救出了刘备。蔡九知府本是没骨气的,见了这些个大虫早吓得筛糠了,一问之下,便把黄文炳卖了个干净,把这些个主意计谋都推在黄文炳身上。谁知咱们这位“义剑先主”晓得了黄文炳的一番操作,非但不气急败坏,反而是颇为欣赏。用咱们先主的原话来说便是:“这厮直恁使得好计谋也。”好汉们如何省得,刘先主在那三国乱世之中,几度于鬼门关里往来的那种、将死之快;多少次于败军中寻得一线生机之快。他们又如何省得,似昭烈皇帝这等世之枭雄,沦落于如此“太平盛世”之中,寻遍天下而无对时的那般落寞;讽刺的是,便是这一众好汉难以揣摩的心思,刘先主那般千载无对的落寞之雄心,如今竟意外地、在一个行径卑劣、嫉贤妒能的黄蜂刺身上,寻得了丁点慰藉。刘备当即下令,不杀黄文炳,将原计划略作改动,乃先差戴宗去追江州押送兵马,教晁盖顺势扮做江州败军,依前者计行事。接着胁迫蔡九篡改刘备反贼的卷宗,只作成黄文炳谋反,后又将蔡九知府藏于棺椁之中,就是要他黄蜂刺亲手断了他自己的归路。刘备眼下这干兄弟,虽是不乏勇武之辈,然可堪大用的帅才,足智多谋的幕僚,却是寥寥。数来数去,便只岳飞一个。这也是昭烈帝为甚不急着上梁山,偏要来江州走一遭的缘由,对于他来说,岳飞不仅仅是神似二弟的,性情契合的好兄弟,更是他此世心里,排行第一、无可取代的挚爱良将。不过教刘备未曾想的是,他这趟江州之行,竟是并不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