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清先生归来?”但听账外人未入,声先至:“教阿哥失望了也,一清先生并不曾回,智深和尚倒是早到一步。”话音未落,挑帘栊进来一位胖大和尚,正是“花和尚”鲁智深。刘备忙几步迎将近前:“不想竟是我师大驾归来,二郎众人近来可好?”鲁智深微微笑道:“劳哥哥惦念,我等近来都好,前者奉命下山,大略笼络了山东绿林,只有芒砀山两位大王不肯与我梁山同进退,扬言灭我大寨。”刘备惊道:“竟有这等人物?”鲁智深复笑道:“这两位大王,一个唤做‘八臂哪吒’项充,是徐州沛县人氏,善使一面团牌,背插二十四把飞刀;另一个唤做‘飞天大圣’李衮,祖籍邳县人氏,亦善使一面团牌,背插二十四把标枪。两个皆有百步取人,无有不中的本事。我等到他山下时,他两个不讲道理,率众发难,被众兄弟当场擒住,吴学究义释二人,二人便也感念梁山好汉大义,率众投诚。”刘备微微点头:“不愧是军师,正该如此!如今众人何在?”鲁智深道:“项充李衮仍固守芒砀山中,吴学究已率众兄弟前去河北,特令小弟前来报信。”刘备应了一声,忽地猛然想起:前者与那田虎已然结仇,打了他的爱将,今番吴用等人不知复去,恐有闪失,忙与鲁智深简要复述了河北经历。鲁智深也是听得皱眉:“如此洒家这便启程,好坏通个消息。”刘备也不留他,亲自送他出到门旗,见大师去远,乃复归在樊瑞帐中。前脚才入,后脚大帐帘栊缓缓卷起,一人脚踏轻风,入将账来。刘备等人都不由转头看去,但见此人:头上绾着一枚鬅松道髻,身着一领巴山短褐袍,腰系杂色彩丝绦,背上松纹古铜剑。白肉脚衬着多耳麻鞋,锦囊手拿着鳖壳扇子。八字眉一双杏子眼,四方口一部落腮胡。正是道号一清先生的梁山泊第一法师,“入云龙”公孙胜。原来李逵、戴宗几番周折,请了公孙胜来,返程时却结识了一个唤做“金钱豹子”汤隆的好汉。戴宗晓得营里樊瑞命在旦夕,是以与公孙胜先行一步,李逵、汤隆则在后头。刘备见是公孙胜来,当下大喜,两步来在近前,攥住其手道:“先生总算到此,不晓得我那樊瑞兄弟尚有救么?”公孙胜见刘备这般憔悴面容,紧张情绪,心中不免感佩:恩师说此人乃天命之子轮回来在赵宋,将来当兴义兵拯救苍生,想来果不是虚言。为了区区一位头领,这般劳身焦思,实属难得,真个是明主之像。公孙胜当即抱拳:“贫道来迟,教哥哥久等,真罪过也。向后自当赔罪,待我先瞧瞧魔王病症如何。”刘备忙拉他来在樊瑞榻前:“先生说的哪里话,樊瑞就在这里,且速来看。”公孙胜低头去看樊瑞,上下打量片时,当即微微点头:“若是我迟来半日,魔王这条性命,怕是神仙难救。”刘备又惊又喜,见他这般说话,知晓事有转机:“这么说先生有法救他?”公孙胜微微一笑:“魔王所中之术,唤做‘厌胜之术’,又名‘魇镇之术’。并不是甚稀奇邪术,早先曾记载于《鲁班书》中,此法须苦主之头发,八字,鲜血三者其一,方可施法。”扈三娘惊道:“魔王终日只在营中,不曾出门,如何教他取的这般物件?”刘备双眉微蹙,恨恨道:“前者高廉那厮曾驱使纸蝶,若是趁我等不备,教那纸蝶飞进账来,取走几根头发,并不是甚难事。”众人听他一说,纷纷以为如此。公孙胜又道:“哥哥所言甚是,不过眼下他如何盗走头发等物已并不打紧,为今之计是教你等知晓他怎的施术,好设法解救魔王性命。”众人都屏息凝神,不敢言语,只等他望下细说。“这魇镇之术施法之时,要先筑一法坛,上设香案,坛上扎一草人,草人上须钉好苦主的发丝,名姓。草人头上点三盏灯,足下点七盏灯,──上三盏名为催魂灯,下七盏名为促魄灯。是以用来摄走苦主三魂七魄。”众人听到此处,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寻思此妖术端的歹毒,但听公孙胜继续道:“如此并不算完,施术者须仗剑施法,每日跪拜三次,至第二十一日时,苦主若是最后一魄也被他成功摄走,便是大罗神仙,却也难救。”刘备仔细算来,当即对公孙胜道:“樊瑞自昏倒那日至今已是第十八日。如此说,我等仅剩下三日可用。”公孙胜微微摇头:“哥哥差矣,你不知樊瑞昏倒之前,已自遭他拜了三日,加在一处,整二十一日矣。”刘备众人一个个面如土灰:“如此仅剩不足一日?这可怎地是好?”公孙胜拂须笑道:“只要明早拂晓前,着一人偷偷潜入他的法坛,盗走樊瑞的头发,亦或灭了他的催魂促魄灯,自然便救了他的性命。”刘备当时道:“高廉那厮善用纸蝶法,一清先生想必另有神通!”公孙胜摇头道:“纸人、纸蝶皆是下乘,我虽会使,如今却不顶用,盖因那发丝施术时须紧钉于草人之上,眼下已非这等法术可以轻易取来。”众人听罢,不免有点垂头丧气,忽地人群中有公鸭嗓喝了一声:“小弟愿去走一遭。”众人齐齐看去,原是时迁自告奋勇。刘备本是大喜,将要应允,转念一想,却又问公孙胜道:“我见樊瑞前者筑坛,坛下皆有护法,他若也是这般,如之奈何?”公孙胜频频点头:“哥哥果真心思细腻,想来他的法坛,亦该有二十四人护法才对。”众人当即炸锅“这该如何是好,这干鸟人日夜守着,便是时迁神乎其技,也难成功。”公孙胜扇子微摇,当即一笑:“贫道却有一法,可保时迁兄弟顺利取来发丝。”刘备等闻言纷纷围将过来,公孙胜道:“只须如此如此……”……是日三更,漆黑夜色下的高唐州,只有城楼上尚能看得见几点光亮。几个守城的军汉正兀自熟睡,谁也不曾听闻城墙上“当”的一声轻响传来。忽地一个军汉“啊”的一声,诈尸般惊醒过来。身旁几个军汉都教他吓得不轻,以为梁山军趁夜打城,皆纷纷扒着城头四下张去,却并不见有甚么异常动静。是以齐齐回头看那军汉,你一言我一语埋怨起来:“你怎地回事,这般大呼小叫?”“就是就是,我道是水泊草寇打来。”那军汉讪笑一声,与众人赔礼:“老爷睡得正沉,不想被人踩了脚,是以惊醒。”众人都问:“谁踩你了?”那军汉挠挠脑后,尴尬笑道:“醒来时并没见有人过。”众军汉七言八语、又是一通埋怨,谁也不曾注意,漆黑的雉堞拐角,有一只冰冷的飞钩兀自牢牢扒住墙头,飞钩的尾端,更系着一条长长的粗大绳索…………高廉所筑法坛,就位于高唐州知府衙门后院。法坛里催魂促魄灯的点点光亮,教行走在民居大脊上的时迁可以轻易辨认它的位置。他已然踏出最危险的一步,并且成功来在城中,向后的难关,便仅剩下取发丝的环节。不稍片刻,时迁来在知府衙门后院的墙外。四下张去,见前头正有一颗大槐树,离它院墙较近。便来在跟前,把两只腿夹定,一节节扒将上树来,望去墙头方向的粗大树枝上坐定。张那院墙里头,见无人在内,又觑着墙头较亲,时迁便把两脚搭在树枝上,一弓身,脚底缓缓望后发力,待树枝将弯时猛一蹬,整个人似个狸花猫般撺将出来,正落在院墙头上,并不曾闻半点声响。顺着墙头又行片时,来在法坛近前。但见那法坛方圆便只两丈左右,坛下周围却把着整整二十四条军汉。与城楼上的懒汉们不同,如今已经深夜,这般护法军汉却是并无一个打盹,兀自立得笔直,各擎刀枪,好生看顾。七尺多高法坛之上,中间果真立着一个草人,上面有灯三盏,脚底有灯七盏,面上帖着一道黄纸符,竟与公孙一清所言一般无二。胸口上一张黄纸教朱砂写就两个大字,正是——樊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