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床的老姨孙子没了,瞒她好几天了,早晨刚知道。”奶奶干瘪的手拍着他的手背,脸上深如沟壑的纹路随着嘴巴的翕动颤抖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推去急救了,这会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老姨是后入院的,与奶奶年纪相差无几,常和奶奶唠家常。
原是生了病不肯住院,说家里孙子自己呆着放心不下。家里好说歹说,小孩的爸妈答应接回家照顾,老姨才答应了住院。
“今早也不知是谁落了份报纸在这,你老姨闲着无聊拿去看了。这才知道她的房子着火烧掉了,孩子就呛死在了房间里。”奶奶叹了口气,继续道:“他爸妈压根没把人接回家,造孽啊!怎么能放心让那孩子自己呆着啊!”
老姨揪着自家儿子一通扇,要死要活。一群人乌泱泱在这劝,直到老姨进了急诊室,闹剧才平息了下来。
“怎么好端端的说没就没了呢?”年十五偶尔听奶奶说起,老姨的孙子也就比他小了几岁,不至于没有自理能力。
“那娃也是个苦命的......”奶奶探了探手,年十五立马会意将水杯递上。喝了口水润喉,平日里多说两句便觉得心气不顺,脑子不清楚。今日却是越说越精神,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又娓娓道来。
老姨家的孙子小名叫顺儿,打小就聪明,学习也好。父母看到了希望,所以平时管教格外严格,导致顺儿初中青春期异常叛逆。不愿与家里人交谈,老学着电视里的人拿着个笔记本,成日里神神叨叨。
为了让他尽早脱离叛逆期,父母威逼利诱让他上了很多补习班,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孩子也争气,一直到高中成绩都是市里数一数二的。
状态一直维持到了高考结束,顺儿竟然考出了省市第一的成绩,成了高考状元。
区长亲自上门道喜,意外也由此发生。听闻消息的顺儿呵呵一笑,道贺的人络绎不绝,他的笑声也越发癫狂,又蹦又跳。他爸妈扇了几巴掌都没能让他停下。
顺儿疯了,跟范进中举一样,疯了。他父母听医生说治不了,果断将人送去了老姨家。
“丢那就不管了,都快一年了,是一次也没去看过啊。”或许是觉得与自己孙儿的遭遇太过相似,每每想起总止不住地流泪,“小十五你一定要好好的,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别瞎想了奶奶,再睡会吧。”年十五拭去老人脸上的泪,将病床摇低了,攒了攒被角,安慰道:“睡吧,等您醒了指不定老姨也回来了。”
看着奶奶的呼吸趋于平稳,才站起了身去拿桌上的报纸。
封面写着硕大的积极向上类的标题,几页纸翻来覆去,总算在内页找到了相关报道,那张高考状元的照片占据了五分之一的版面。
顺儿戴着眼镜,面颊有些消瘦。
他在三月春风里忽觉寒气刺骨,跌坐回椅子上。将报道扫了一遍,字里行间除了对少年的惋惜还引入了许多专家对其成长经历的分析。
其中一段话赫然写着:压抑的情绪未得到正确的疏导,易引发反社会人格。或许他知道吴倩能说服夜月的原因了,但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回来之后他尝试查找过参与者的身份,希望通过他们找到一些关于游戏公司的线索,但都一无所获。
不管是红秀提到过的网站,还是婚礼当天新娘新郎同时死亡的重大消息,网络上都未能查询到相关信息。
这一度让他以为那场游戏不过是自己精神异常的产物,
在他松了口气好不容易能吃点荤菜时,这篇报道出现了。就像是在刻意提醒他,一切的真实性与他无处可逃的事实。
脑中闪过刚刚莫名其妙的礼物,他立马掏出兜里的信封打开一倒,篆刻着他名字的胸牌安安稳稳落到了他掌心。
胸牌有了变化,内嵌的红色水晶条渡上了一些蓝,而下边的蓝色水晶条则染上了白。
还有一张彩票,最高金额二十万。
绯红的晚霞过窗不入,病房内早早开了灯。几个眼睛通红的女人将老姨的东西收拾拿走了,听说老姨转去了加护病房。
老姨的女儿本想跟奶奶打声招呼,但老人家吃完午饭后就一直沉睡未醒,只好作罢。
直到晚饭时间,奶奶分明脉搏正常却怎么也叫不醒,他才按响了床头呼叫器。
医生护士急匆匆跑来,将人推走了。
年十五就这么杵在了门外,像个断了线的木偶,眼神木讷地盯着血红的“急诊室”三个大字。
刺眼的灯光下来来往往的步伐逐渐少了,血红的灯息了,如同奶奶的生命一样。最后的意识里他只记得一片白,白色的灯光,白色的布,白色的慈祥的面容。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那么不真实,他甚至没有感觉到悲伤。
几天里都是浑浑噩噩的,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办齐了手续。没有举行葬礼,他不知道能通知谁前来吊唁。
捧着小小的木盒坐在殡仪馆门廊前,他拨通了海外姑姑的电话,“奶奶走了,昏睡不醒之后心脏骤停。”
“事情都处理完了,钱也付清了。”
“借的也付清了,嗯,没时间就不用回了。”
挂断电话后他才真切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心中被剜去了。酸楚由胸腔一直返上眼眶,像是被丢进了海里,海水争先恐后地钻入每一个缝隙。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泪涕横流。
这世界上与他相关联的最后一条线断了,什么寿命什么游戏,都变得无关紧要。他将灵堂位置信息发给了姑姑后,手机关了,连同胸牌一起扔进了海中。
年十五在宿舍里不吃不喝躺了几天,半梦半醒间看见的都是天花板上的霉点,堆积一处,远远看去就像一朵墨汁漫漶而成的花。
脑中常是一片混沌,视线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渐模糊。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他抿了下嘴,唇瓣似两片竹爿一样干燥,皲裂的地方隐隐刺痛,他没有出声。
敲门声锲而不舍,终于门外的人不耐烦地嚷着:“这是在不在啊,东西落医院了也不知道。塞门缝里算了,省得再跑一趟!”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门底下传来,混沌不清的意识中,有道声音告诉年十五这东西很重要。迫使他不得不费力地翻过身,伸手去够地上的文件袋。
脚腕的绷带不知什么时候脱落了,耷拉到了地上,一晃便是钻心的疼痛。最终“咚”一声,整个人砸在了地面上。
宛如是拖着一坨烂泥在前行,他尝试着以双膝跪地的姿势支撑起沉重的脑袋,一手拿着文件袋,一手去够门把试图站起身来。
谁知门竟然未上锁,门把一拉便朝着外头打开了。一道强光照射过来,他下意识闭上眼撇过头去。
“你也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年十五猛然转身,对上了一双浑圆的杏眼,还有热情洋溢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