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吉十八年八月十二,明州鄞县落伽山。
远处普陀庵传来梵音诵唱的声音,腥潮的海风袭来,只有在这竹林中才有丝微的清凉,沈方与王可儿在竹林顶端之间闪跃腾挪。今年两人均已十四岁,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今又朝夕相处,若说没有产生情愫,那自是没有可能,但两人身处佛门胜地,沈方不可能轻佻,王可儿更加不会主动,两人之间便象隔着一层窗户纸,或许这种若即若离的暧昧才是少年恋爱最迷人的时期。
来到落伽山不久,沈方与王可儿便把练习武艺的场地设在这片竹林,两个人施展轻功可轻易飞到两三丈的竹林顶端,利用竹林间枝叉轻微的支撑便可以飞在空中。在普通人看来已近乎神仙般的举止,但对进入补元境界的沈方、王可儿而言,只要内力不断,便可长久不堕。
练了半个时辰,王可儿内气不济率先飘落下来,洁白的脸庞,此时泛起一阵潮红,不时有晶莹的汗珠顺着脸颊落下,沈方也飘了下来,他内力原本就比王可儿雄厚,加上早已进入补元境界,对真气运行的控制远胜于王可儿,所以也不显得疲倦,沈方将棉巾递给王可儿,然后独自向不远处的礁石走去,落在地上的影子已变短,看时辰已近巳正初刻。沈方向远处眺望,今日雾气不多,普陀山清晰可见,就是更远处的翁山岛也能看到朦朦胧胧的影子。一阵香气袭来,王可儿来到了他的旁边,学着他向西看去。
长期仰望星空,沈方早已练就了一双敏锐的眼睛,忽然他不禁咦了一声,“可儿,你看,那可是你父亲的船?”
王可儿顺着沈方手指的方向仔细观看、辨认。过了好一会儿,那艘一千料左右的快船离得越来越近,王可儿才确认道,“正是!”
而此时沈方甚至已能隐约看到王寿光站在船头向落伽山看来。其实此时,人影并不比蚂蚁大多少,但沈方的视力极佳,自然看得比一般人轻致得多。
等两人来到落伽山码头,王寿光的座驾离岸边还有一里多远,王可儿满心欢喜等待快船靠岸,而沈方却远远看到王寿光一脸愁容,他的心里也为之一怔。
出乎王可儿的意料,王寿光此次却是专寻沈方而来。待三人进了沈方的寮房,沈方注意到王寿光的随从识相没有跟进来,便问道,“师父,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沈家被抄了,二老爷被缉拿,近日便要押送至京城!”王寿光的言语中透露出丝许茫然和绝望。一旦沈家跨了,转塘、翁山、海外贸易这些利润丰厚的产业,少不了被各权臣勋贵霸占,自己安心做个富家翁都难,但眼下最紧迫的却是如何处理沈家的大难。
“抄的是我父亲的产业,还是整个沈家?”沈方问道。
王寿光暗道一声惭愧,“查抄的只是二老爷的产业,大老爷没受影响。现在转塘庄园的产业全部查封了,翁山三岛当初便是以我的名义置办的产业,现在还不受影响。”
查抄官员之产业,在大周极少发生,身为官宦世家,沈方熟悉大周立国以来每次查抄的前因后果,既然没有诛连到大伯,那么所犯之事便没有实证,或许还有挽回。
“可知是何缘故?!”
王寿光深深地看了沈方一眼,一字一句地说,“张天端聚众谋反,牵涉到二老爷。”
沈方忍不住叫出声来,王可儿觉得不可思议,眼睛睁的很大。
沈方回想起这几年师尊派遣过来的使者,如今想来,每个使者都精练干达,不象是普通的江湖人士;祖母去世,按理师尊应当亲自前来吊唁,但他也只是派来使臣献上奠礼祭幛,当时自己心中还略有腹诽,现在才知道师尊是担心连累沈家。
如果仅仅是因为张天端在沈家教过沈方武功,这个罪过并没有多大,父亲被缉拿到京城后,和皇帝讲清楚来由,朝中大臣再通融一二,散尽家财,终究还是无事。
等沈方三兄弟与王寿光连夜赶回杭州,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沈括与沈披虽然已经分家,但沈家祖宅并没确定归属,仍由两人同住,此时属于沈括的财产自然被搬运一空,所有房屋贴上封条,连原来属于沈老太君的房间也被贴上封条,以备后命。张姨娘早已回到安抚司使衙门,显然是找父亲予以通融去了。
等沈方一行人来到安抚司使衙门衙门,见到沈披与张姨娘都在场,连同张蒭、张执、张谢三父子均都愁眉苦脸。沈方向众位长辈行了礼,只见原本已哭红双眼的张姨娘又哭了起来,“爹爹,难道一点法子也想不出来?”
“唉,此事非同小可,官家严令由内监使司吴监台吴大人亲自缉拿看管,老夫今日递名刺,却也吃了闭门羹。这两渐路说起来是为父作主,其实内有昊监台,外有李制台,老夫也只是管管各州县官员百姓罢了。”
“抚台大人,吾与吴监台有旧,可以去试试。”王寿光见此情况,忍不住说道。
张蒭看了王寿光一眼,他与王寿光自然也是熟识,但他并不相信王寿光的面子比他还大。王寿光以前与吴大用共过事儿不假,自己何尝没有给过吴大用好处?但是他也不好违了王寿光的好处,便嘱咐了几句,叫来马车送王寿光前往。
出人意料的是,吴大用听说王寿光前来拜访,却没有托故不见,甚至还迎至二堂,让王寿光颇感意外。放下惊讶的抚台衙门马车夫回去报信不提,单说王寿光进到内监使司衙门后堂,只见去年送给吴大用的几个侍妾笑吟吟得给自己请安,心里便有了着落。
“吴监台,这几个丫头,可还如意?”王寿光笑道。
吴大用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王匠首,又来取笑本官,吾等去势之人,聊胜于无罢了。”
由于大周医疗条件所限,对宦官的阉割往往割除阴丸,却留下男势,绝大多数宦官没了这方面的想法,但极少数宦官由于其种原因,其欲望反正更加强烈,虽然办不成什么事,但累死累活间,也自得其乐。随着各路内监使得到越来越多的权力财富,绝大多数监台都开始纳娶妾室。大周官员刚直不阿、耻于与阉人为伍,内监使不敢大肆宣扬,又能找到什么样的极品美女,反倒是张寿光没有什么忌讳,这几年在勾栏瓦舍找了几个擅长琴棋书画的妙龄少女送进内监使衙门,正合了吴大用的心思。
“吴监台,在下今日前来却是有事相求。”王寿光微笑着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