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惊道,“圣使大人,可有何不顺?”
光明圣教主持密州事务的天官名叫潘平,是一个落第的举人,被圣公施以援手,救了性命,便铁了心跟着圣教传播教义,共谋大业。
潘平笑道,“没有不顺,牛贵已将县衙攻下,此刻正在清点县库,清剿各路救火的厢兵、衙役。其它各教坛的兄弟现在也多半有了武器,各自寻密州、诸城官员的宅所,以免走失一人。”
“那大事已成,为何不攻进去?“
”这知州宋元平却是吾之同年,吾适才已修书一封,如宋知州投降,不仅可以少些杀戮,而且可以施计平定密州诸县,对我圣教大业有助。“
”却不能等太多时辰,以免生变。“王老五急道。
”自然。“潘平笑了笑。
这时只见府衙围墙冒出个人头,高声叫道,”府尊大人有请潘平老爷进府说话。“
潘平便要动身靠进府衙,被王老五一把拦住,“圣使大人,万万不可。你是我密州教众的主心骨,岂能亲犯奇险,不如由王某替圣使大人前往,管教这知州俯首听命。”
“休要再提,吾意已决,如事不可成,便屠了这府衙便是。”潘平倒不迟疑,决然道。
潘平甩开众人,行到府衙围墙边,爬上一垂下的软梯,翻墙入院。一进院中,潘平便被兵丁捆住,押往正堂。
刚进得密州府衙正常,只见一方脸白面的雄伟男子,一脸怒容端坐在堂上,正是他的同年宋初宋元平。
“元平兄,别来无恙!”潘平朗声道。
“左右何在?!”宋初怒喝道,“将这个无君无父的奸佞之辈拖下去砍了!”
兵丁略一犹豫,上命难违,便拖着潘平就要离开。
潘平大笑道,“可笑啊,可笑,尔等死到临头,却不自知。杀了我,你们能活一个?”
兵丁们更加犹疑,不禁停下脚步,似要等宋初回心转意。
宋初更是气恼,但心知军心不稳,若能降伏此人,似可略解当前之围,便开口道,“拖回来问话。”
兵丁们松了一口气。连忙扶起潘平,将潘平搀进正堂。
“子才,你还有何话说?”宋初冷言道。
“元平兄,你认定我是谋反作乱,可焉知我不是从龙之臣?”
“就凭你?凭你带的这些无知匪民?”宋初不屑道。
潘平哈哈笑了起来,“元平兄,你何必明知故问,你难道真觉得我光明圣教,就只有我潘平一人,只有这密州一地?不瞒元平兄,大周二百六十七个州府,都有我光明教众,我教圣主振臂一呼,从者几十万。吾不才,在圣教中添居一百单八天官之位,教内仅象我这样本朝遗才便有百名之多。凭我等之力量,可问鼎之轻重乎?”
“斯文败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吾以君父之忧为忧,而子才却想着欺君犯上,道不同,不相为谋。速速离去,你我血战到底。”
“错矣!错矣!元平兄大错矣!”潘平叹道。
“何错之有?”宋初冷哼道。
“后梁朱温灭唐代之,后唐李存勖灭梁代之,后晋石敬瑭灭唐代之,后汉刘知远灭晋代之,后周郭威灭汉代之,大周世祖柴荣为郭威养子,继承皇位,始称大周。前后不足五十年,而经六朝十三帝,试问元平兄,君在何处?何以为君忧?”
“前朝往事何足道哉?我朝世祖皇帝登基之后,励精图治,一统天下,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神武雄略,乃一代英主也。故才开启我大周一百一十三载亘古未有之盛世,此不为明君?此不为明主?”
“六朝十三帝,均以势强者夺之,势弱者失之。而今之世,西夏、辽国日强,我大周却民生疲弊。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皆因君主与将帅相嫉;流官不及三年,皆因君主与抚臣相防;遗才计以千数,皆因君主与士人相猜。论军、论臣、论士,本朝均无必胜之理。倘若蛮夷再度入主华夏,试问这孔孟之地,皆成涂炭,斯文又何以存?”
“国朝有难,吾自当振作,岂能轻言放弃。如子才所言,本朝无必胜之理,难道凭尔等乡野村夫、村妇反而有必胜之理了?”
“我圣教自然必胜。圣教有言:“众生平等,无有高下,均田免粮,天下太平,光明圣教,救苦救难,一家有难,千家支应。此乃我圣教横扫天下,无有不从之窍诀,此窍诀非大善者不能行,非大智慧者不能行,非大德望者不能行,既使元平兄将之献于君上,也没有任何助益。大周没有此大勇、大智、大善、大德之君王!”
“狂妄如斯!”宋初气急道,“此等愚弄村夫之妄语也敢在此丢人现眼?众生平等,我等圣人之学有何意义?天地君亲师,伦理纲常将何以存?均田免粮,懒惰刁滑之辈岂能与士绅相提并论?无有粮赋,何以保护家国?救苦救难,如你圣教合用,还要佛陀医师何用?千家支应,人心惫懒,岂能齐心如斯?”
潘平笑了笑,继续道,“所谓夏虫不可以语冰,元平兄认为做不到的事,恰恰也正是我圣教可以做到的。本次起事,我圣教根本没有费吹灰之力,余之才干,与元平兄相差甚远矣,然仅因一草民无法缴纳粮税,须臾间便聚起千余教众,顷刻间便毁一显州望县,依此不能彰显我圣教之威德於?”
“不以成败论英雄!圣人固有坚守之道也!”
“错了!正是以成败论英雄!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潘平激动地说,“为我华夏子民故,为我儒学士子故,为我文明传承故,这个国家必须改变,否则亿兆生灵涂炭,谁又能独善其身?!”
“子才,你这言之凿凿,看似雄辨无匹,可行得却是残暴不仁之事,今日祸起,多少无辜之辈惨死于你们刀下,你还妄言什么救苦救难,岂不惹人笑哉?”
“几人之生死,与灭族灭国之惨状相比,又何足道哉?”
“那我之生死,又何足道哉?”宋初激愤道,“休要再言,速出与我死战!”
“若非元平兄一念可以决千万人生死,潘某又何需置喙?”
宋初愣了一下,但仔细一想,还是决然道,“吾食君之俸,深受皇恩,无以为报,一死了之。”
“元平兄莫不是顾及吉州家人?”
宋初一惊,厉声道,“君子之仇隙,祸不及家人,尔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辱我家人?”
“元平兄误解潘某了。为解元平兄后顾之忧,上月,宋家老小二十三口已迁往教中秘坛,如元平兄失了密州,官家胜怒之下,怕少不得祸及家人,为元平兄全家性命计,在下不得不越俎代庖。”
宋初终于放弃了,“你有此要挟,还何必多言?你知我纯孝,何必再戏耍于我?”
“不然,是非对错,还是需要辨个清楚的。”潘平笑道,笑得很灿烂。
在王老五等得几乎要疯狂,准备下令强攻之际,密州府衙中门大开,潘平陪着一个素衣方脸男子走出了府衙,密州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