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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七岁神童沈方

  王寿光在通往钱塘县的路上展望新生活,而沈括此时已到达了东京开封府,这座当今世界最大的城市。从芜湖到京城有一千三百余里路,远比从芜湖到钱塘远得多,但沈括一行乘坐的是轻便马车,而王寿光一行考虑到沈家小郎君、小娘子年岁尚小,每日行走不多,见站即歇,反倒是沈括先行到达目的地。关于王寿光的想法,沈括却没想那么多,他买的那一千亩地,根本不求有什么收获,只为把想实施的,想试验的,托他人之手实现,而自己省却了大量的时间,估计有这么两三年的尝试,他就可以得到农作物间作的规律,界时,他便可以刻版刊书,让天下老百姓不再辛苦劳作,而收获无多。

  虽然欧阳修作为自己的老师,一再要求自己放弃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他也很谦虚地接受老师的教导,但是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话说的再好,文章写的再漂亮,遇到灾年也不能当饭吃,北蛮、西夷来了,也不能挡刀枪。当然这种想法,他是绝对不敢在老师面前流露,被当众喝斥事小,估计会被干脆逐出门户,眼不见心不烦。

  沈家三世为京官,在京城自然有不小的府第,平常也有十来个管事仆从,还有沈氏旁系弟兄在此居住。沈家一行三架马车驶入院中,在后院安置停当,管家沈四早已备好酒席,旅途困顿,一夜无言。次日晨起,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在后院正堂召来管家沈四,询问这一两年京城的情况。

  “二老爷,城中六个辅子,今年收益两万三千贯,只独轮车一项便销了两万台,进项一万五千贯,主要还是供不应求,王匠首那边派来二十个师傅,带着徒弟加班加点做,也做不出更多。现在整个京城有三家作坊贩卖改良后的独轮车,虽然用料粗劣,容易损坏,但价格只卖到我们的一半,所以抢了一大半市场。京西南路、京西北路、淮南西路有四成从我们这里进货的商家转向其它作坊。铁器铺子进项三千贯,两个布匹铺子进项两千贯,两个杂货铺子除独轮车外进项两千贯,宾来酒楼进项一千贯“,沈四这两年有些显老,头发、胡须均已花白,但气色尚好,将沈家在京城各店铺的经营情况逐一道来,没有一丝磕绊。

  “恩,今年的收益有些高了,不知多少人盯着,给下人们吩咐下去,收敛一些,别中了其他人的圈套。“沈括淡淡地说道,自从沈括辅助沈披完成了治圩工程,并使家庭获利甚丰,沈披就渐渐地将家族家业的经营权交付到沈括手上,而沈四这个用熟了的管家,也被沈家兄弟派到京城担任大管家。

  “遵命。“沈四垂下头去回道。

  “官场如何?“

  “文相公母亲上月去世,已回乡守丧,按富相公例,写了二百两礼金。“

  沈括叹了一声,“潞国公对我沈家多有照拂,去年弹劾风起,亏有文相公把持,才不至坏了修圩大计,待今科考毕,却得去介休一拜。富相公呢,可曾起复?“

  “富相公守丧期满,两月前便起复了。“

  “算起来,富相公也早该回京了,我老师最近如何?“

  “今年六月,老尚书转任兵部尚书,听说,官家准备拜老尚书为相。“

  沈括考虑了一下,“四叔,你准备一份礼金,午后随我去趟欧阳府。“

  官家虽然尊崇老师的学问,但老师并不得宠信,加上老师连年担任省试主考官,门生故吏遍天下,为了控制朝廷,抑制相权,官家也不大可能提拔老师为相。这种对帝王心思的揣测,自不为外人道也。无论如何进京拜访的第一人,非老师莫属。

  午后用过一些点心,与柳氏说了一会儿话,看着不到两岁的幺儿沈德满地翻滚玩耍,与之对比反差明显的次子沈方却站在门口,盯着院子看。

  沈括叹了一口气,摸摸沈方的脑袋,带着他乘车前往欧阳修的府第。

  在欧阳府门厅坐了不大会儿,便被请入会客厅。

  沈括长揖在地,沈方按沈括提前吩咐那样,跪下磕了个头,怯生生地道,“师爷爷好。“

  欧阳修将沈括双手递上的礼单放到桌上,笑咪咪地说,“好,好,方儿可曾吃午饭?“

  “回师爷爷话,吃了两块点心。“沈方小心回答。

  欧阳修吩咐丫鬟去拿一盒点心给沈方吃,便不再管这小孩子,和沈括谈起了学问。

  “不错,这两年,你能边主持修圩,边巩固圣学,不枉老夫提点一场。“

  “老师的教诲,不敢或忘。“沈括站起身来,恭敬的回道。

  欧阳修摆摆手,叹了一口气说,“四年前,你的卷子我捡了出去,现在想来却是老夫多此一虑了。以存中的经济学问,何必以寒门苦学之士的标准来对待,若当年录了进士,你便能多帮朝廷分担一些事情。官家和文相对你们兄弟二人甚是看重,老夫颇有遗珠之恨。“

  明知欧阳修的这番便宜话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仍然得小心翼翼地参加科举,生怕不合某位主考大人的心意,但沈括还是有些感动,鼻头一酸,竟险些掉下泪来,沈括一半认真、一半做作感激道,“老师对学生恩同再造,老师的每一言行,学生都认真学习揣摩,自治圩以来,学生越发觉得老师所说以农为纲,确系我大周千秋万代、百姓富足乐业的根本。“

  欧阳修也觉得欣然,更加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世人都说,二苏、二曾为自己得意弟子,在他看来,若论学问功业,沈括绝不逊色于苏、曾,就是被捧到天上的刘煇也没有办法和沈括相比。

  “存中,你的学问阅历,老夫不再置喙,但有一点你需要注意。”

  沈括连忙坐直身子。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存中,你得韬光养晦,学会收敛啊!”

  沈括知道欧阳修是说自己积累财富的速度太快,招人嫉恨,心中有了一些疑虑,是不是应当把转塘庄园停一停,以王寿光的干事方法,按照自己的规划来,自己的财富怕不得增长数倍。眼下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他点头称是,拿起身边的礼盒双手呈了上去,把其中的物件拿了出来,摆到桌子上。

  “老师请看,这就是您要的水力车机模型。”

  欧阳修盯着这个繁复精美的模型看了好一会儿,才长舒了一口气,“存中,这模型有个凹槽,是用来做什么的?”

  “老师,您试着倒些水。”

  欧阳修端起茶碗,将茶水缓缓地倒入凹槽,只见随着茶水的流动,水力车机后面的齿轮飞快地旋转起来。“妙哉!果然巧夺天工!”欧阳赞叹了一声,想了想问道,“存中,我观你做的这个水车可以替代许多人力、畜力,为何你将大部分水车拆散,有商人高价收购也不卖?”

  “老师,此物件用之不当,将伤桑农,机械器件运作起来,远超人工,商人利益倍增,但织妇将无利可图,括以为水力车机尚不到推广之时。”

  沈括话里面半真半假,还有一半原因是他本人还没有精力把控技术的发展,稍有不慎,便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倒不如将技术封存,留到转塘做技术的积累。至于留在万春圩的少数水车是拆除了传动装置,只能用来浇水灌溉的普通水车,只以成本价售给参与治圩的当地农户,倒不用担心别人仿了去。

  欧阳修点点头,深以为然。“官家曾向老夫问过此事,却不知存中有如此老成持重的想法,老夫这就放心了。对了,这个模型可是你亲手所作。”

  沈括看了一眼正在慢腾腾吃着桃酥的沈方,尴尬地回道,“却是犬子所制。”

  欧阳修这下惊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边冲沈方招手示意其过来,一边取笑道,“这倒是家学渊源。”

  沈括脸微红,只见沈方放下点心,怯生生走到欧阳修的面前。

  “方儿,这个是你做的?”

  “是的,师爷爷。”

  “此等技艺,是谁教给你的?”

  “看着父亲做模型时学会的,对了,王叔教了我很多。”

  沈括见欧阳修看向自己,便回道,“工匠之首领王寿光。”

  欧阳修点点头,继续问道,“你现在读的什么书?”

  “未曾读书。”

  欧阳修脸色一沉,怒向沈括,“为何不为小儿聘请蒙师?”

  沈括尴尬地起身,无奈言道,“犬子顽劣,不喜读书,屡教无用,是学生无能。”

  欧阳修奇道,“方儿,你为何不喜读书。”

  “读书无用。”

  沈括一听,汗都出来了,急忙喝斥道,“胡说八道!还不赶紧认错。”

  欧阳修一愣,倒是没想到沈方会口出狂言,他平静地问,“那方儿给爷爷说说为何读书无用?”

  沈方看了一眼父亲,低下头,不再说话。沈括瞪了他一眼,“仔细回话!”

  “工具有用,能帮民工种地,干活儿,能省力气,读书没用。”

  欧阳修倒也不知道如何开导这个七岁孩童,讲理吧,沈方没到听懂道理的时候,让他直接听话吧,沈方又是这种油盐不进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转向沈括,“存中,久闻你这二子愚痴,今日得见,方知大谬矣。方儿才华天成,世所罕有,切不可以常理度之。”想了一想,继续言道,“依老夫愚见,对方儿不可催之过急,假以时日,待其转性后,必然可以厚积而薄发。”

  沈括点头,唯唯诺诺。沈方继续呆呆地看着欧阳修,似乎没听到谈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