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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青州新貌韩琦议政

  胜吉十八年十月初二,沈括一行终于抵达了青州。青州这几年由于施行新法,变化颇大,大街上商旅众多,车水马龙。沈括便向京东东路安抚使韩琦施礼道,“这青州百姓如此富庶,实乃韩相之功。”

  韩琦,字稚圭,早在二十年前便任参知政事之职,与范仲淹同掌朝政,人称“韩范”,柴勐登基后,将与之交恶的仁德旧臣逐一外放,转而重用文彦博、富弼、欧阳修、司马光等人。自此,韩琦便为大周镇守边关,使西夏不得东犯。四州之乱后,朝廷为遏止密州军的势头,不顾韩琦年事已高,令其转任京东东路安抚使。如今,韩琦年已六十一高龄,虽然精神尚好,但也呈现疲态。

  韩琦面对这位有权有钱又有势的当朝计相也不敢倚老卖老,回了一礼道,“这都是陛下洪福齐天,诸位相公辅佐之功,青州岁入较十六年翻了一番,密州则增加了两倍有余。”

  沈括听了很是惊讶,变法以来,他便离开中枢,实不知这两年竟有如此大的变化,“韩相,其它路州也有这么大的改善?”

  “据吾所知,北方比南方好,匪乱四路比其它路好,四州又强于其它州县。”

  沈括大致知道原因,但还是问道,“韩相可知其中缘故?”

  “四州之乱早已将乡绅恶霸扫荡一空,搜捡出来大量的隐户与侵占的田地,以密州为例,农户增加了六成,缴纳赋税的田地增加了三倍,若非新法降低了百姓的税赋,只怕密州岁入还会增加。再加上,密州有光明教所派遣官员担任州判,新法施行起来也比其它地方彻底。”

  沈括想起两年前与潘平的交谈,果然如潘平所料,四州之地反而是变法最成功的地方。沈括想了想说道,“韩相,新法如此有效,就京东东路而言可谓功成名就。”

  韩琦摇了摇头道,“此正是吾欲向沈计相商量之事,待进了抚司再做详谈。”

  片刻之后,韩琦将沈括、章惇引入正堂,下人侍奉了茶点退了下去,韩琦身后却站着两名青年才俊。沈括问过方知,其中之一为韩琦长孙韩睿,另一个则是齐州人士李格非,字文叔。

  对于自己的长孙,韩琦随意介绍了几句,反倒是这个李格非,大加推崇,并取出十余本书册供沈括、章惇观看。

  “文叔乃是我一入室弟子之子,其父早亡,文叔家境贫寒却勤于经学,这《礼记说》十二卷便是文叔所作。吾年事已高,无力教导,还忘存中、子厚相教。”

  沈括与章惇翻看一下李格非的着作,暗中点点头,互视了一眼,沈括笑道,“韩相正值春秋鼎盛,老马伏骥,志在千里,何需自谦。文叔之才干,沈某亦深赏之,然沈某才力不逮,恐误人子弟,不如沈某将文叔荐于苏子瞻门下,如何?”

  “如此甚好!”韩琦喜道。韩琦虽然也曾贵为宰相,但苏轼等人高中进士之时,他早已外外,与苏轼等人并无交情。李格非也异常惊喜,持弟子礼向沈、章两人参拜,两人谦让了一下,也就坦然接受了。

  “此次出使耽罗,还望沈计相将我这两个孙辈带上,让他们开开眼界,见下世面。”

  沈括和章惇一路上早就互通了消息,都知道是奔着与北辽打仗去的,带了这两个年轻人,万一有了闪失便不好交待。两人正犹豫间,韩琦笑道,“沈计相可是担心北辽军的动向?”

  “正是,耽罗已是险地,若去耽罗,韩公子与文叔会有危险。”

  “有一事,吾尚未告知沈计相,密州军已于前月调至耽罗,耽罗易守难攻,吾韩家三代为大周镇守边关,正想打探北辽与密州军虚实,此正是良机,若非职守所限,老夫都想去耽罗一观。”

  “密州军已出动了?难道北辽有什么动静?”

  “密州那边传来消息,耽罗已擒获了高丽的细作船只,其中还抓住几个辽国的斥候,此行沈计相身犯险地,还望能保存实力,勿牵涉太深。”

  韩琦哪里知道,沈括章惇二人就是奔着打仗去的。沈括尴尬地笑了笑,“那两位公子便做好准备,明日就动身。适才韩相就新法之事似有隐情,可否相告。”

  韩琦了了一桩心事,轻松了一分,关于新法,他有一肚子话要说。

  “沈计相,新法可出自朝中诸相公之手?”

  “正是!”

  “此法破坏伦理纲常,坏我大周根基,实非善法。”韩琦一句话便将新法置于乱命位置,对于这样的言论,沈括听得多了,也见多不怪,继续听韩琦解释。

  “适才,沈计相询问新法得失,从岁入上看,确有增加。但计相可知,这些增加的部分原本都是属于士大夫的私产,此法损害士绅利益,而使国库殷实,已动摇了我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根基。自春秋起,天子便与士大夫共有天下,天下之大,天子如何能管得过来,分封制乃是保障礼法的根基,自汉时起,虽然渐渐取消了诸侯的封地,但自有士绅帮朝廷管理乡间田陌。圣人立儒教,便是为了维护家国纲常,如今,密州一地士绅被屠了干净,其它州县士绅人人自威,敢怒而不敢言,试问二公,家之不在,国之安存?”

  “其二,岁入增加,看似极多,但后继乏力,如今人口田地已至极限,土地肥力有限,加上每年旱涝蝗灾,一旦有灾,原本还有士绅开义仓救济,现在仅凭百姓自济,吾恐京东京路百姓将流离失所,饿殍满地。”

  “朝廷有水利、常平、均输的法度。”沈括并不同意韩琦的夸大之词。

  “这就是吾要讲的第三点,若有乡绅作为根基,水利、常平等法自有乡绅来牵头支应,但新法之后,百姓势壮,根本不服管束,州县衙役岂能逐户催办,我大周也养不起更多的衙役。百姓瓜分完乡绅的田产后,因其性惫懒,不知进取,每年岁入,反而比十六年以前乡绅与朝廷岁入之和少了两成。”

  沈括想了想,便明白其中关窍,新法之前,乡绅雇用佃户耕种,为了有更多的收入,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新法之后,百姓有了土地,但所受教育有限,所见世面也有限,加上部分百姓生性懒惰,每亩产量反倒不如从前多,这些弊端被人口、赋税土地的增加所掩盖,并不显着。一旦有了灾难,将不可收拾。所以变法根本不是头疼医疼,脚疼医脚能解决的事。如果想彻底的将新法执行成功,还得兴办教育,提升百姓的能力;兴办交通水利,提高防灾应变能力;兴建各类工坊,将岁入来源分散,同时节省大量土地。这些事情都是早就思量好的,但却不可能下一条政令便一蹴而就。如今之计,只能边走边看,见招拆招了。而且,就算不变法,遇到灾年就能过得好吗?苦的永远只会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