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廷议之后,关于沈括新的差使任命、昌国县的筹建、沈氏各府宅的启封、转塘庄园的交割自有内侍省持批红圣旨着有司办理。众辅臣纷纷向沈括表示慰问,等沈括逐一答谢后,见欧阳修似有话走,便留在众臣之后,再次与恩师见礼。欧阳修略有不快道,“存中,你身处险境,怎可妄言兴兵?”
“耽罗之重要,远非别处相比,此地易守难攻,钳居北辽、高丽、日本之核心。耽罗原本是无主之地,东汉之时鲜卑人迁于此岛,陈寿在《魏书东夷传》中记之为州胡,其人畏我华夏强盛,故攀附于高丽,而今其国已立,其国主亦有归化之心,合当取之。”
“我大周富甲四海,何需与高丽、日本争利?穷兵黩武实非治国之道。”
“老师,我大周人口逾亿兆,物产、船运实非往朝可比,正乃效仿汉唐,华夏文明泽被诸国之时,若固步自封,藩夷习我兴国之策,我大周危矣。”
欧阳修知道沈括进取之心已坚,自己这些年也有些精力不济,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沈括见欧阳修不满,心中也有些无奈,见旁边的小宦官捧着二品官服已站了很久,便跟随至一偏殿更了官衣,正准备出宫回府,小宦官突然壮着胆子开口问道,“沈计相,伐辽之时,可否将奴婢带上。”
沈括诧异地看了小宦官一眼,依大周律,宦官不得干政,这小宦官也太过胆大。小宦官红着眼睛说道,“奴婢合家为北辽所杀,只余奴婢一人被贩卖入京,净身作了小黄门。奴婢平生所愿,便是大周|强盛,覆灭北辽。”
沈括感念其志,便开口问道,“吾记下了,少官如何称呼?”
”不敢,奴婢内侍省少侍童贯,字道夫。”
沈括见这小宦官年仅十四五岁,便已居少侍之位,又自取字号,显然在大内有靠山,便随口问道,“吴常侍是你何人?”
“回禀沈计相,吴主管正是我干爹。”
沈括点点头,不再多言,出宫而去。
沈家的管事下人们,并未走远,沈四、沈林等人带着护院、丫鬟住在沈氏工坊掌柜的一处别院。如今沈括到京,没有半天时间便官复原职,开封府的差人也赶紧取下沈府及各店铺的封条,沈家此难就算侥幸通过了。
沈家喜气洋洋整理收拾沈府不提,沈冲在司马光府见到了前来拜访的父亲。沈括身为王安石与司马光的亲家,因在钱塘服丧,并未参与婚礼,如今王安石已在朝堂相见,司马光赋闲在家,只好专程登府请罪道谢。
司马光与沈括政见不同,但私交甚笃,又结为了亲家,自然言辞恳切,无话不谈。沈括将廷议简要说了一遍,司马光问道,“存中出使耽罗招降匪教,可有把握?”
“吾知张天端为人,吾料其之心志只在北辽,但依耽罗之地,何以能与北辽相抗,故其迟早降于我大周。”
“吾此刻不担心匪教和耽罗,吾只担心北辽,”司马光忧心忡忡地说道,“北辽军马休养了一个春夏,正是膘肥马壮之时,既与我朝和谈,便只能在耽罗兴兵,否则一来失了颜面,二来也不便于保持辽兵战力。”
沈括皱着眉头说道,“君实兄所虑甚是,这点吾倒未深想。”
“出使辽国,最大的收获就是,辽人虽有不和,但其国力犹胜我朝,实乃我心腹大患,朝中诸相公不可大意。”
沈括不以为然的点点头,他自然知道司马光因出使辽国受挫,难免会对辽国心生忌惮,他认为的国力可能也只是纸面上军事力量的对比,他怎么能知道变法后,大周军事力量已今非昔比,而大周的商业、工业的发展又是北辽难以抗衡的另一座大山,若两国交战,大周有胜无败。
沈冲此时突然问道,“父亲、泰山大人。这张天端是否有问鼎之心?”
司马光眼睛一亮,却看着沈括并未开口,沈括瞪了长子一眼,“小子慎言,四州之乱,原系官民逐利之争,问鼎谋逆乃动摇江山社稷的重罪,岂是可闲聊之谈资?”
沈冲面红耳赤,起身告罪。沈冲原本担心万一张天端有不轨之心,只怕父亲此去凶多吉少,见父亲这般相信张天端,他也放下心来。
司马光给沈括讲了一些朝野上下的动向,特别是秦源极有可能是幕后的推动者,以及吕惠卿的野心,沈括点点头,没有放在心上。当沈括听到苏轼为自己奔走,得罪了不少清流言官时,对沈冲说道,“吾与苏学士政见不合,虽有同窗之谊,但也不便深谈,你与苏学士相交,便登门代为父致谢吧。”
沈冲连忙遵命。
沈氏父子在司马光府上用过晚饭,便乘坐马车,带着下人和几车礼物回府歇息。
胜吉十八年九月初九
沈冲乘坐马车前往苏府,结果门人说苏学士一大早便骑马往黄河岸边临波亭去了。沈冲想到今日乃重阳节,苏轼为人风雅,喜结交才子雅士,值此佳节必然会佩插茱萸、登高祈福,而开封城内,除了大内有几座假山和亭阁外,还真找不出什么可以攀登的高处。
沈冲回到家中,与沈家一名护院武师各换了一匹健马,向临波亭急驶而来,用了一个时辰到了临波亭,只见临波亭内外已人满为患,周围的滩涂之上有不少出游的官宦人家,已铺好了木板,支起了桌椅。沈冲正在四处张望之际,听到苏轼的声音,“克之,刚才正提到你,不曾想你却到了。”苏轼带着几个文士打扮的青年才俊向他走过来,其中只认得黄庭坚一人。
沈冲与苏轼、黄庭坚及众人行了礼,苏轼也将沈冲与其它朋友逐一引荐,沈冲这才知道那个与自己年龄相仿之人便是近来小有名气的秦观,还有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的少年才俊晁补之、张耒、陈师道,都是在国子监读书的太学生,因黄庭坚任国子监教授的原因,这四人便间接拜在苏轼门下。
身处人群中最后面的长者,乃是苏轼的至交章惇,放在最后引见,沈冲见那章惇相貌俊美、举止文雅洒脱,飘飘然如有仙风道骨,早就暗中注意,如今听得章惇的姓名赶紧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