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听着张鹤龄说那些不着调的言论,听他虚空构划出无数设想,朱厚照并不在意。
他只觉得,自己这舅父未免太异想天开,竟要在这一片荒地里开辟出繁华街市来。
但这时看到那前方孤零零的三间店铺时,朱厚照不由有些吃惊。
因为那店铺门口,正围堵着不少人,看样子像是在光顾采买。
“咦?这些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朱厚照惊诧发问。
经由张鹤龄介绍,他才知晓,这些全都是西山挖矿的民夫。
原来舅父是想做那民夫的买卖,朱厚照心下了然。
再看那店铺的热闹程度,他不由感叹,看来舅父的想法,倒算是另辟蹊径。
“下车吧!咱们去看看!”
张鹤龄撩了车帘,抢先下了马车。
朱厚照也跟了下去。
一下了马车,那边已有好多人围了过来。
这些人看上去瘦骨嶙峋,衣裳也很破旧,一大群人围过来倒有些吓人。
朱厚照没见过这阵仗,吓得后退了两步。
可那些人围到跟前三步距离,却没有再靠近来。
他们忽地跪了下来,朝张鹤龄拱手行起礼来。
“恩公来了,小人见过恩公!”
那领头的年轻男子一声高呼,这一大群人竟齐声谢起恩来。
“恩公?”
朱厚照好奇地朝张鹤龄望了一眼。
张鹤龄笑道:“这些都是附近的流民,我将他们收容下来,让他们搬到这集市里,作为这集镇的第一批住户。”
“流民?”
朱厚照看了看眼前的人群,不由心生好奇。
从前,他只在书中看到“流民”字眼,却是从没见过真正的流民,今日倒也长了见识。
看这些人身形打扮,确是贫敝不堪,看来已受过不少苦头。
“快起来吧!不必再磕头了!”
张鹤龄已朝前走了去,搭手将那领头的年轻流民给拉了起来。
流民们随即跟着起身,乌泱泱一大帮人从地上爬起来,阵势倒挺吓人。
他们虽已起身,可仍是眼含热忱,直对着张鹤龄打拱作揖,态度极是真切。
而张鹤龄在众人簇拥之下,不时朝周边招手,与众人寒暄回礼。
相较之下,三步之外的朱厚照,倒是被冷落了。
朱厚照从未经历过这般场面,素来他一登场,立时就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可今日,张鹤龄那般风光,可他朱厚照却无人问津。
朱厚照心里不由发酸,莫名羡慕起自家舅父来。
朱厚照无法理解,为何这些流民看向张鹤龄的眼神,是那般真诚。
作为太子,朱厚照见过太多人跪在自己身旁,或讨好或谄媚地恭维自己。
可他从未在那些恭维者脸上,看到如此真诚的神情。
这些流民,似乎是发自内心地感恩,将张鹤龄当作神灵一般的人物。
朱厚照不由猜测,若是他们也对本宫这般真诚热切,那会是何等感受?
“来,我带大家拜见太子殿下!”
这时候,张鹤龄转回身来,他引着诸多流民,一齐朝朱厚照拱手行礼。
流民们的态度倒很恭敬,但朱厚照能看得出来,他们此时的神情,与方才拜会张鹤龄时,大有区别。
朱厚照心里又泛起了酸意来:在这些人眼里,本宫就比不过舅父么?
“太子殿下也是大家的恩人,你们怕是不知道,那边的土地,就是太子殿下尽力争取,才帮着本伯爷买下来的!”
张鹤龄又高声提点起来。
“哦?”
这下子,流民们又是一阵骚动。
已有人跪了下来:“多谢……多谢太子大恩人!”
一个人跪下,身后便即跟倒一大片,很快,这些流民全都跪了下来。
这会儿,流民们的眼里,倒多了几分真诚热切。
看着众人真诚跪拜,朱厚照反倒有些脸红了。
他替张鹤龄买地,全是为了挣些零花银子,哪里想过要帮这些流民了?
“那个……大家快起来吧!本宫……本宫不过略尽绵力……”
朱厚照生平接受过无数次跪拜,但唯有这一次,他当真觉得受担不起如此大礼。
“快起来吧!大家去忙活起来,那边还有好些顾客在等着呢!”
张鹤龄又是一声高呼,流民们这才起身,作揖离散。
朱厚照此时还在发懵,方才流民们热切真诚的拜谢,叫他心里五味杂陈。
“走吧,殿下!”
张鹤龄一声招呼,朱厚照才方方惊醒。
眼看张鹤龄就要朝铺子那边走去,朱厚照却又叫住了他。
“舅父……你买这些地,建这集市,是为了照料这些流民吗?”
朱厚照真诚问道。
张鹤龄愣了愣,随即笑道:“倒也不是,我的确很看好这里的前景,觉得在这里建设集市大有可为。至于收容流民,不过是顺手为之。”
“可……可他们为何那般感恩?”朱厚照仍是不解。
张鹤龄笑着看向忙碌的流民:“殿下自小锦衣玉食,自是不知道被世人抛弃是什么滋味。”
“这些流民,早已被这社会所抛弃。天下再大,也没他们容身之所。”
朱厚照又回想起那一张张饥瘦见骨的皮相,那一身身破旧不堪的衣裳。
即便经过收容,吃上了几天饱饭,可他们仍这般凄惨。
可想而知,在遇到张鹤龄之前,这些人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该有多么绝望。
张鹤龄又道:“我虽并非存心救助,但的确给了他们容身之所,给他们饱腹之食。”
“更重要的,是我给他们找到了活下去的路。”
他指着那初显繁华的集市,脸上漾起坚定笑容:“终有一天,这集市越来越热闹,会变成个繁华集镇。”
“到了那时,这些流民便能在这里安身立命,靠着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和家人。”
朱厚照怔怔看着忙碌的流民,看着那店铺外拥挤的顾客,口中喃喃道:“安身立命……希望如此吧……”
在他朱厚照看来,安生立命从来不是个问题,他也从未真切地感受过,食不果腹、朝不保夕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但此时,他倒是发自内心地期盼,张鹤龄的计划能得以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