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屈平究竟怀揣着何等情感,时间也不会因此而停下。
大军在行进三天之后,终于抵达南阳城。
遥望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即使以他的心性,也忍不住泛起涟漪。
这座城,是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啊!
只是一切,物是人非。
整理一番情绪,屈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睿智,现在,他可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时间供自己伤感。
遥指着城池,屈平对身边的景舍和屈胤说道。
“凡大军到日,必须鼓噪而进,否则迁延日久,士气尽丧。
但城池急切又不可下,需缓缓图谋。
如何把握其中的分寸,正是考验一名将领,是否合格的关键。”
“屈平大人所言甚是!”
景舍俯身,表示受教。
虽说这个道理他带兵这么多年,其实早已了解,但身为晚辈,给予长辈尊重,是理所应当的事。
哪怕道理用不上,能哄长辈开心,也算是尽了晚辈的责任。
景舍的奉承让屈平很是受用。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对景舍,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这个年轻人虽然才华横溢,但虚怀若谷,的确是值得造就的人才。
抛开私心不论,如果单就景舍的表现而言,当今楚王,破格提拔他,倒是无可厚非。
这的确是一个可造之才,反观自己的儿子。
屈平皱着眉头,看着屈胤,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内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所谓目中无人,大抵就是如此。
所以真正的智者,总能够从细微处,找到敌人的破绽。
而愚者则正好相反。
“你能理解就好。虽然你带兵多年,但想来应该没有经历过,攻打南阳城,这样的坚城的经验。
以南阳城的厚重,即使是放眼中原,也少有与之相比者。qqxδnew
这倒不是说他们的城池不厚,人口不多,而是因为两者有着根本上的差距。
”
屈平清了清嗓子,面色当中,流露出一丝夹杂着缅怀、骄傲和自豪的表情。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还记得,那时候自己还是少年啊。
一转眼,自己从当年的跟屁虫,也成长为教训后生晚辈的前辈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众所周知,南阳城是楚国经略北方的第一大城。
自从建立以来,不知道替楚国化解了多少次的干戈。
说它是我们的核心命脉,也不为过。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坚城,也曾经被人攻破过!”
说到这儿,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回想起当初,那可真是令人记忆犹新呢!
虽然昔人早已不在,但他总觉得,那个人,已经凭借那一次的战斗,永远的活在了所有楚国人的心里。
每到午夜梦回的时候,总是会出现在他们的脑海当中,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当年的屈辱。
“敢问大人,说的可是当年的吴国之战?”
景舍小心翼翼的斟酌的问道。
当初那场战斗,被视为楚国,建国以来,最大的耻辱。
也因此,从先代开始,对这件事,就下达了严厉的禁口令。
任何人,胆敢公然说起此事,都会被以谋逆论处。
然而当年的那场战争波及太大,也影响太深,原不是一道命令,就能够阻隔的。
时至今日,中原各国,还经常拿那件事,用来嘲笑楚国。
虽说楚国事后以严厉的方式,对他们下达了禁口令,但也收效甚微。
久而久之,养成了楚国民间对此一概陌之,而上层则讳莫如深的局面。
“不错,难为你还能记得!”
屈平赞赏的拍了拍景舍的肩膀,对他能够时刻记住那件耻辱性的事件的态度,表示赞赏。
不管怎么说,历史总要有人来铭记,来传承。
绝不能因为,害怕被羞辱,就掩耳盗铃。
“当初吴国还没有灭亡的时候,孙武曾经仅率领3万人,深入我楚国腹地万里,并且接连不断的,连续攻克寿春、陈、南阳,直到最后攻破楚都!
行动之迅速,直到今天,我还为之震撼。
当年的南阳之战,可谓惨烈之极。
说来可笑,当初我们明明坐拥80万大军,而且固守坚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结果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孙武,连续攻破7道栅栏,最后一举捣毁南阳。
当时我也在南阳城中望着这一幕,内心感到可笑至极。
明明作为保家卫国的一方,最应该积极奋战。结果呢?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有勇气站出来,与之战斗。
所有人,眼睁睁的束手旁观,眼看着对方在自家的国土之上纵横,无人能敌。
可以说是我们造就了他一生的传奇,成就了他一生的威名。
直到现在,南阳城内,年纪较大者,依然在流传着,当年,关于我们的传说。
消极避战,畏敌如虎,就是我们当年的真实写照。
若不是最后老夫借秦国之力,恐怕楚国早就已经不复存在,那还有后来,你们这些小辈的事?”
“屈平大人,我有一点不理解,当年您既然看出了症结所在,那为什么最后选择袖手旁观呢?
依照您的聪慧,即使当年您还年轻,经验不足,但也不能任由孙武,就这么在南阳城内,肆意妄为吧?”
景舍思考了一阵,还是感到困惑不止,忍不住问道。
按照屈平所说,当年,他们整整有80万人!
那可是80万人呐,不是80万头猪,而且就算是80万头猪,那战斗力怎么着也超过3万人吧?
哪怕任由3万人砍,那最起码也得砍他个个把月吧?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做到,一夜之间,土崩瓦解的?
而且,依照他的人性理解,就算大部分人都懦弱无为,但80万人,难道真的没有敢死之士?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国牺牲?
这不符合常理!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最起码都会有百分之一乃至千分之一的人,愿意保家卫国。
当年商纣王残暴荒淫到那个地步,到最后还有恶来、飞廉愿意与之共死。
当年的楚国,难道能比商朝晚期,更荒唐吗?
他相信,当年只要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保家卫国,那么必然会有无数追随者。
哪怕最后真的只有几十几百人,那也是足以振奋人心的力量。
毕竟当年的孙武只有3万人,而且沿路一路攻破了那么多城池,来到南阳城下的,未必有1/10。
就算那位兵圣大人,出类拔萃,把3万人全须全尾的带了过来,可是只要有人敢于应战,凭借本土作战的优势,那也足以挡住来犯之敌。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出现,整整80万人,都束手待毙的景象?
哪怕把指挥官换成一头蠢驴,也不可能做到吧!
“当年是陛下御驾亲征。”
屈平悠悠说道。
“哦,那没事了。”
景舍忽然表示理解。
如果是那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屈平叹了口气,他知道景舍在想什么,但为人臣子,他还是需要维护君王的面子。
“其实也不能怪先王。当年局面恶化到这个地步,身为一国之君,他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只是当年先王,久居宫闱,根本不通军事,突然指挥一个国家的军队,怎么可能不出乱子?”
“理解。先王果然是果断之主。”
景舍弄不明白,自己这番话,究竟有几分诚意。
如果当年他也是当事人之一,在得知这一情况之后,会怎么做呢?
是劝阻还是随波逐流?
正因为弄不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因此他明智的选择,不做出任何回应。
敷衍,但是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