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养成帝王

  ——[朕才是天子,朕准许的你才能拿。]

  ——[他还在觊觎菩萨,该杀了他,真该杀了他。]

  谢棠躺在床帐之内,听着系统里裴鸿度与裴祯的心声,慢慢笑了,如今看来裴祯皇城墙上急切的举动倒是加快了她想要的发展。

  君臣父子,既是君臣又是父子。

  裴鸿度既希望裴祯能够优秀到可以担起大巽江山,开疆扩土。又怕裴祯太能干了,迫不及待的从他手中夺走一切。

  这却是谢棠想要的,她突然觉得加快节奏也不错。

  裴鸿度从书案前起身看着裴祯道“你与萧家的婚事已定,由不得你。”

  说完根本不给裴祯说话的机会,跨步离开了寝殿。

  空荡荡的寝殿之中只剩下裴祯,他站在昏暗的殿中扭头看向窗外的一轮冷淡孤月。

  ——[菩萨你生气了吗?]

  他低低的叫她,问她。

  谢棠点开系统监视看了一眼他,他静静的站着,慢慢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走到窗上放在了窗台之上。

  那是被水泡过的圣旨,他被册封为太子的圣旨。

  他一直揣着,想要等到机会给菩萨看,却一直没有等到。

  ——[是我错了,我太心急了。]

  ——[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菩萨的声音,自从江边之后菩萨再没有与我说过话。]

  ——[我不知还能做什么来换取菩萨的回应……]

  他呆呆站在窗下,伸手接住一缕月光,似乎早就料到了菩萨不会再回应他,自从离开废宫之后,菩萨很少回应他。

  菩萨只在她想回应时回应,想出现时出现,他早该知道也该乖乖遵守这条法则,是他太得意忘形了。他以为菩萨江中救他,让他看清他的脸就是准许他发现她,找到她。

  他以为菩萨帮他走到走一步,自己就真的是菩萨所选之人,天选之人。

  可他不过是废宫中一个吃剩饭的老鼠而已,因为菩萨需要他才给他披上金袍,让他像模像样的做一个皇子、太子。

  他后悔极了,也怕极了,怕菩萨厌弃他,再也不会需要他。

  他该做些什么?做些什么才好?

  ——[菩萨想要裴鸿度死吗?]

  他问菩萨,他可以替菩萨杀了裴鸿度,只要菩萨理理他,不要厌弃他。

  谢棠静静听着,裴祯……是如此的容易掌控,他的爱恨全在她的手掌之中,这种感觉与上个世界里的男主温纯不一样,温纯是她有意在做出一些什么来掌控他。

  但裴祯不需要,从八岁到现在,他早已是她忠诚的“信徒”,从当初只为了吃饱饭,到后来他的所有心愿都是做太子后与她见面。

  谢棠查看了一下她的女主任务,任务里关于裴祯的任务是——成为男主的救赎,与男主达成携手立于万人之上的he结局。

  按理说她早该完成了第一个成为男主的救赎,但现在没有显示完成,她想可能是因为裴祯还没有刷满男主气运,成为真正的男主。

  之前她想着慢慢掉马,但现在她不想慢慢来了,慢慢来萧玄素就会被逼迫嫁给裴祯,而那时候她要完成裴祯的那项任务,就势必会牺牲掉萧玄素的一生,她会成为炮灰女配,就如同上个世界里的阿棠。

  她不想要这么做。

  谢棠点击虚拟形象,直接选择出现在裴祯面前——

  如同一片月光降临在裴祯头顶,将他笼罩,一只细白无瑕的手从窗台之上抽走了圣旨。

  他猛地抬头看见如梦似幻的月光中,菩萨一身碧衣在月光中显现而出,一双琉璃眼垂下来望着手里的圣旨,没有喜悦也没有怒意。

  “菩萨……”他呆呆站着,却再不敢伸手触碰她,亵渎她,只是喃喃的叫她“菩萨……”望着她那张脸,正是谢棠那张脸。

  她的目光从圣旨之上挪开,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一瞬间裴祯眼眶发红,手指紧紧攥着窗棂,他被巨大的喜悦和巨大的惶恐笼罩着,他很怕这是菩萨最后一次见他……

  那么多的话,在这一刻,在月光之下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脑子里只被晕眩充斥着。

  月光中菩萨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他。

  他呆愣愣的抬起手,不敢相信的握住了圣旨,听见菩萨说“我看过了。”

  裴祯握着那圣旨手指轻轻的颤动起来,菩萨看过他想给她看的圣旨了,他发红的眼眶被风吹出潮潮的泪涌,他喉咙微哑的开口道“您……不要生我的气。”

  他抓紧那圣旨,“您打我,杀了我都可以,就是不要不理会我。”

  谢棠看见他落下的眼泪,他哭起来真像一只可怜的小狗。

  她伸手慢慢落在了他头顶,开口道“知道了。”

  裴祯仰头望着她,在她的手掌下颤抖着掉眼泪。

  她听见两个系统音同时响起——

  一个是裴祯的——[恭喜您获得10点男主气运,现为30/100。]

  另一个是她的系统——[您的宿主裴祯获得10点男主气运,现为30/100。]

  她满意消失在裴祯眼前。

  裴祯猛然抬头,只看见泡影一般消失的菩萨,他多么想伸手留住,却不能,只能紧紧抓着圣旨看着那泡影一点点消失。

  裴鸿度赐婚的圣旨第二天就下了,萧玄素嫁给裴祯做太子妃,却没想到裴祯竟然敢在朝堂之上公然抗旨拒婚,甚至直接说出若太子妃不能自己选,他将不再做太子。

  这将裴鸿度气的大发雷霆,他还没有拿太子之位来要挟裴祯,裴祯居然敢先拿这个来要挟他!

  盛怒之下裴鸿度在朝堂上要立刻废了裴祯这个太子,朝堂引起轩然大波,满朝文武几乎全在为裴祯求情,劝说他被气怒冲昏了头。

  而偏偏突然之间乌云蔽日,电闪雷鸣,一声声雷震动在天际仿佛天神震怒,直接将殿宇的一角劈碎了。

  裴鸿度在电闪雷鸣之中气的头晕目眩,突然呕出了一口血,那血中掺杂着一块块的血块,让他想起噩梦一般的肉瘤,这是……神女在为了裴祯警告他吗?

  雷声、风声与满朝求情之声交织在一起,他在这一刻意识到裴祯早已不是刚离开废宫的那个痴傻孩子,如今的裴祯是治理水患、肃清浙水贪官的功臣,是他仅剩下最优秀的皇子,更是天神庇护的天选之人。

  满朝文武都清楚除了裴祯,已经没有皇子能够担起大巽江山。

  可他还没有死!他这个皇帝还活着!裴祯竟然敢威胁他了!

  这皇位是他的,他想给才是裴祯的!

  这场轩然大波当天就传的满京城皆知,萧摇光恼怒的回到府中,却见萧玄素站在正厅里等他。

  他以为萧玄素是为了裴祯抗旨拒婚而恼怒,便安慰她道“你放心,萧家还容不得裴祯拒婚,哥哥自会让裴祯娶你做太子妃。”

  “哪怕我不想嫁给他吗?”萧玄素望着这个从小宠她的哥哥,眼眶发红的道“哪怕嫁给他之后我会饱受折磨,独守空房一辈子吗?”

  萧摇光忽然愣了住。

  “哥哥还不明白吗?”萧玄素对他说“裴祯今日敢为了心中所爱之人公然抗旨,甚至不在意太子之位,那必定是他挚爱之人,执念之人。我就算嫁给他能有什么好下场?他只会记恨我,记恨萧家,一朝继位他必定先除掉我,除掉萧家,迎娶他挚爱之人。”

  她喉咙里微微哽咽的发抖“哪怕这样哥哥也要我嫁给裴祯吗?”

  她深知裴祯爱着的是谢棠,从前不知他有多爱,今日便知道了,她根本不想搅合进去,让谢棠记恨她,让自己踏上这条没有一丝希望的苦难之路。

  可她还是说“若是如此哥哥还希望我嫁给裴祯,我便嫁了,因为我这条命是萧家给的,如今就还给萧家。”

  萧摇光内心震颤不已,他望着自己娇生惯养的妹妹,她脸颊上滚下眼泪,抬手重重擦去,再没有看他一眼跨步出了正厅,仿佛决然的踏上必死之路。

  他站在厅中心中震颤的凝住了眉头,他从未想过从小到大蛮横天真的妹妹会说出这番话,这些话……是她自己想明白的?

  他何尝不明白妹妹所说的,但……当初姑母崔昭就是这样嫁给了裴鸿度,裴鸿度那时也有心爱之人,是崔家用权利交换才让裴鸿度迎娶了姑母崔昭,即便后来裴鸿度做了皇帝,将他所爱之人纳入了宫中又如何?

  崔家不倒,崔昭就是皇后,只可惜崔昭膝下无子难以稳固地位,可若是妹妹嫁给裴祯能早早剩下皇子,就算他日裴祯再将心爱之人迎入宫又怕什么?

  皇权之下从来只有权利倾轧。

  可是……聪明如姑母也没有成为赢家。

  他扭头看出门去,再看不到妹妹的身影。

  雷鸣之后又是暴雨,下了一整天。

  裴鸿度没让任何人知道他又吐血了,只是不见任何来求见他的大臣,因为他知道每一个都是来劝他打消废太子这个念头,他们的声音就如同燎原的风一样,将他心中这股火越催越旺。

  他只召来了谢清风诊脉,吐血一事也只告诉谢清风。

  谢清风却发现他脉象虚弱的厉害,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病症,便如实说了,让他务必静心修养一段时间。

  殿外暴雨阵阵,闪电轰隆隆响着。

  裴鸿度看着谢清风,他心里很清楚,没有病症就说明这仍然是神女的惩罚,他的命仿佛攥在“她”的手里一般。

  “今日谢太医留在宫中吧。”裴鸿度笑着对他说“朕总觉得不适。”

  谢清风没有多想,留在宫中照看陛下是他身为太医的职责。

  他拱手退下,被内侍带去了隔壁的暖阁休息。

  裴鸿度目送他离开,看见窗外闪亮的雷,他这一世与兄弟斗,与父亲斗,与权臣斗,如今……要与天斗吗?

  天命所归,他的位置是抢来的,这是他心中永远不甘不服的结。

  他慢慢闭上了眼,没想到很快就睡着了。

  可睡梦中仍然能听见雷鸣声,一声又一声,“轰隆”一声,他被惊醒一般猛地睁开眼,却看见眼前吊着一个穿黄袍的老人,那是……那是他的父皇!

  又是那个梦?他又梦见了弑父的那个梦?

  昏暗的殿中,只有一道道闪雷照亮,他拼命的想要挣扎起身,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被吊死的父皇就那么轻轻摆动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握着剑从父皇背后慢慢走出来,走到了他的榻前,叫他“父皇。”举起手中的剑,一剑朝他斩了下来——

  闪电“轰隆”一声,这一次他看清楚了那举剑杀他之人的脸。

  “轰隆!”

  裴鸿度猛地从榻上翻身坐起,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没有被斩断,他一脸一背的冷汗,披头散发的坐在榻上如同被抽走了魂儿。

  “陛下。”内侍冯元慌忙快来,看见裴鸿度赤红的双眼和发白冒着冷汗的脸吓了一战,忙道“陛下您又做那个噩梦了?”

  裴鸿度仿佛没听见他的声音,只惊恐的盯着飘荡的床幔,他看清了叫他父皇、将他斩杀的那个人,一直以来他从未看见过那个人的脸,可这次如此清晰……是裴祯。

  裴祯……

  披头散发的裴祯就如同刚从废宫中出来一般,面无表情的斩断他的脖颈。

  这是他的宿命吗?他杀兄弑父夺得皇位,却又死在他的儿子手里……

  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闪雷照亮他苍白的脸,不,他从不认命,他若是认命就不会一步步踏上这皇位。

  “陛下?”冯元又慌忙叫了他两声。

  他如梦初醒一般回过头来看冯元,喉咙里涩且哑“命亲随队将太子拿下,困在东宫之中谁也不许出入,更不许走漏风声,要快。”

  冯元一愣,又听他说“将谢太医也送去,若是朕死了,立刻将两人斩杀,将东宫一把火烧了。”

  “陛下……”冯元脸色下的惨白,他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可裴鸿度坐在榻上,眼睛中闪烁着闪雷的光再次吩咐道“命太子身边的内侍去请谢姑娘入宫,便说太子有急事要见她。”

  冯元看着他的眼神,再不敢多言,低头应是,这眼神曾经在陛下要逼宫先帝时出现过——出奇的平静、冰冷。

  裴鸿度再次看向窗外,他要斗到底。

  雷鸣之下,同样有人从噩梦之中惊醒过来。

  是萧摇光,他冷汗淋漓的醒过来,手指还是发麻的,那梦如此的真实……他甚至还能感受到手背上妹妹鲜血的温度。

  他梦见妹妹如他所愿的嫁给了太子,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可裴祯一直一直没有与她圆房,她就像是一个傀儡,一个被带上皇冠的金丝鸟,一天天消瘦下去,再也没有笑过。

  而裴祯一直谋划着要给他心爱之人皇后之位,要除掉萧家,甚至不惜让侍卫去勾|引玄素,枯寂的玄素与侍卫有|染还怀上了孩子。

  在她生辰那日,她在冷寂的坤宁宫中见了萧摇光,让他一剑捅死了她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以死来想保全萧家。

  那血喷涌在萧摇光的手上,他看见妹妹那张脸枯瘦如骷髅,她曾经是那样明媚的花朵……

  她在最后问他“这就是哥哥想要的吗?那我从今以后……再也不欠萧家的了。”

  萧摇光惊醒过来,盯着自己的右手,冷汗浸透了他的寝衣,这个梦为什么会如此完整?如此真实?就好像……是妹妹和萧家将会经历的下半生一般……

  雷鸣声中,有人突然敲门。

  萧摇光惊的一颤,扭头盯着门问“什么事?”

  “大人,谢莲崖谢大人前来见您,说是有要事,可要请他进来?”他的属下在外问。

  谢莲崖?深更半夜谢莲崖前来必定是出什么事了。

  萧摇光立刻道“请他去书房。”

  他随便披了一件外袍,匆匆赶去书房中,瞧见谢莲崖背对着他站在书案前看着墙上的一幅画,那是他妹妹为他画的一幅红梅图,画的不好,却硬是要让他挂在书房中,不许摘下。

  “谢大人。”他叫了一声谢莲崖,走过去问道“深夜前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谢莲崖依旧望着那画,没有回答而是说“萧大人一定很疼爱这个妹妹,我家中也有一个妹妹。”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我恨不能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如今她及笄了,我又恨不能杀了所有向她提亲之人,因为没有人能配得上她,他们会让她不快乐。”

  萧摇光看着喃喃自语的谢莲崖,只觉得他有些可怖……要杀了向妹妹提亲之人?这是要疼爱妹妹到何种地步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见过那位叫阿棠的谢家姑娘,生的确实绝世无双的好看,据说……裴祯看上了她。

  “萧大人。”谢莲崖转过头来看向他,目光平静的说“你可知我为何愿意辅佐裴祯吗?”

  萧摇光摇了摇头。

  “因为我要他向我立誓,绝不与我妹妹在一起。”谢莲崖毫无隐瞒的道。

  萧摇光震惊的皱眉,他几乎以为谢莲崖在说疯话,怎么会有人因为这个原因而去辅佐一个皇子?又怎么会有哥哥这样去让一个皇子立誓?

  疯了吧。

  可谢莲崖的表情平静认真,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说“我知道皇室之中再无自由,一旦踏入皇室,再美的花也会枯萎,再自由的鸟也会失去双翼。”

  萧摇光脑子里闪过梦见里妹妹临死前的脸,枯萎的花,她曾经是这京中最娇宠最快乐的姑娘。

  谢莲崖在暗示他吗?

  “裴祯与陛下不同。”谢莲崖压低声音又道“今日的要挟,日后他必定加倍奉还,萧大人不要将一手好牌打的满盘皆输。”

  萧摇光仔仔细细看着他,问道“一手好牌?”

  “你与裴祯出生入死,本可以是他最信任的帮手,不要变成他记恨之人。想要保住萧家并非只有联姻一条路可以走。”谢莲崖靠近一些,侧在他的耳朵边低低道“裴祯被软禁了。”

  萧摇光脸色大变,猛地看向谢莲崖“你、你从何得知?”太子被软禁?被陛下软禁?为何?因为抗旨一事?

  “你不必管我从何得知。”谢莲崖对他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救太子,辅佐太子登上帝位。

  萧摇光自然知道这一步,可这一步何其凶险,若是不成……

  他紧紧看着谢莲崖,听他开口道“他是天命所归之人,只有赢没有输。”

  谢莲崖看着外面不停闪动的雷,他的系统里是今夜祂给他发布的新任务——[收服萧家,辅佐裴祯。]

  裴祯当然不会输,他是男主,是阿棠的任务。

  只是他没想到,阿棠这么快就动手,是裴祯在皇城上的举动促使她加快了任务速度吗?

  裴祯的举动促使裴鸿度先动手了。

  阿棠如今进宫去了吗?

  他万般不想阿棠隐身犯险,可是他很明白,要做她的棋子,不要干预她。

  谢莲崖再次回过头看萧摇光,“陛下已经对裴祯动了废除之心,就算你想牺牲妹妹嫁给裴祯,恐怕裴祯也做不成太子了,你只能送你的妹妹入陛下的宫,或许她会继承姑母的位置,成为皇后。”

  萧摇光瞬间皱紧眉头恼怒的看着谢莲崖,他说的这叫什么话?仿佛他的妹妹只是一件物品做不了太子妃,就去做陛下的妃子,陛下已经足以做玄素的爷爷了!

  可他心中又很清楚,谢莲崖说得对。

  他无法想象让玄素去做裴鸿度的妃子……其实他如今已经无路可选。

  大雨之中,谢棠坐在龙辇之中,直接被抬入宫,抬去了裴鸿度的寝殿。

  她下了龙辇,面前就是裴鸿度寝殿的大门。

  “谢姑娘请。”冯元低着头道“太子殿下在殿中等着您。”

  谢棠看了他一眼不说话,慢慢走了过去。

  殿门在她面前打开,里面一片昏暗,她跨进去没几步殿门就在身后紧紧关闭了。

  殿中只亮着两盏灯。

  她朝着灯走过去,看见坐在侧榻上穿戴齐整的裴鸿度,他连发冠也重新梳好了,只是脸色灰白,双眼里布满了血丝了,憔悴不堪。

  他抬了抬手请她坐下。

  谢棠却站着没有动,平静的看着他“你软禁裴祯,是为了要挟我吗?”

  裴鸿度望着她慢慢笑了,眼底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神女既然已经知道朕软禁了裴祯,却还是肯为他来。”

  “我说过,他是我庇护的天选之人。”谢棠道“我自会护他周全。”

  裴鸿度心中那股火烧的真旺啊,“神女为了他到底愿意做到何种地步?”

  “不惜代价。”谢棠毫不犹豫道,她看见裴鸿度眼睛里燃起的火,越自命不凡的男人越禁不起嫉妒的火焰。

  她说“我来到凡尘本就是为了辅佐他,你能够瞧见我的神像,也是因为他。”她语气里满是轻蔑,“他乃天命所归,这是命数,你违抗不得。”

  裴鸿度眼睛里那团火快要烧出来了,他谋夺了天下,以为自己拥有一切,可现在谢棠告诉他,这一切顺理成章都是裴祯的,而他所求不得的凤凰神女,也愿意为裴祯下凡尘。

  “朕从不认命。”裴鸿度站了起来,一步步朝她走了过去,她站在灯色里一袭白衣,那么的绝尘脱俗,如今的她依然与神女一模一样,他越靠近心就跳的越快,这样的神女……这样的神女若是被他征服,被他夺得,这天地之间还有什么是他不可得的。

  长生不老,永垂不朽。

  裴鸿度盯着她,与其被她攥着命,成为裴祯的踏脚石,不如放手一搏,他就是要与天斗。

  他停在她面前,那么想要握住她的手,可是又到底没有伸手亵渎她,“若是神女所庇佑的天选之人死了,烧成了一把灰,神女又该如何?”

  终于他从神女脸上看到一丝恼怒的蹙眉,果然被他猜对了吗?人死神女或许可以复生,但人要是烧成了灰,还怎么复生?

  “你若是这么做了,必定会遭受天谴,五雷轰顶,永坠地狱。”谢棠保持着脸上微怒的表情警告他。

  他突然扬声笑了起来,猛地抓住了谢棠的手臂,“那又如何?我就算不那么做也照样会死会下地狱,那不如就带着他一起死。”

  谢棠在他眼前要化作流萤消失,他立刻双手抓着她的双臂道“你若是离开,我会立即下令将他和你的父亲全部杀了,切成一段段焚成灰烬!”

  他像是孤注一掷的疯子“就算你能够找到裴祯救了他,但你的父亲在另一个地方,在你救裴祯的时候就会死,你忍心吗?”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留下谢清风多一个筹码,她要救裴祯就杀了谢清风,救谢清风就杀了裴祯。

  总能困住她。

  果然,她化作流萤消失在他手里的身体,又一点点在他的几步之外凝聚成实体,她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怒意。

  裴鸿度心中狂喜起来,她留下了,她恼怒了,说明他这一步走对了!她无法同时救两个人!只要走对这一步,他就可以赢!

  谢棠听着他的心声,感叹男人到了绝境的时候可真容易膨胀,膨胀了好,她要的就是他信以为真的膨胀。

  主神系统的限制下,她若亲自动手杀了男配裴鸿度,不但会任务失败,还会扣几分。

  她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滚滚雷声之中,谢棠站在灯光下望着他问道“你想要什么?”

  裴鸿度眼睛里的狂喜快要溢出来,他多得意啊,神女低下头来和他谈条件了,一切都在朝着他计划的发展。

  他没有上前,而是对她伸手说“朕只要神女留下,留下朕的身边。”他到底没忍住朝她走近一步“这皇位朕还是会传给裴祯,等到朕寿终正寝神女依旧可以扶持你的天选之人。”

  他放柔了声音“朕不过是想神女陪朕走完剩下的路。”

  他说的如此真诚,谢棠听见他的心声——[不能着急,先留下神女,再困住她,杀了裴祯。]

  他甚至诚恳的对她说“朕绝无亵渎之心,不敢妄想神女做朕的皇后,只希望神女成为朕的帝师,伴朕左右,神女若是不愿住在后宫之中,朕可以为神女再筑宫殿。”

  可他心里却在想——[只要神女退让一步,就会步步退让,到时候神女入宫为后又是什么难事?]

  谢棠听着,觉得不够,还得再让他膨胀一点。

  她便在灯光之中蹙着眉,微微叹了一口气,“即便我做了你的帝师,你也没有几年活的了。”

  裴鸿度脸上的表情没有动摇,而是愈发诚恳的道“哪怕只剩几个月,有神女相伴,朕也死而无憾了。”

  ——[几年的时间够了,到时候裴祯一死,神女还不死心?]

  谢棠敛下眉眼,思索了一下道“我若答应做你的帝师,你便放了裴祯与谢清风。”

  “当然。”裴鸿度毫不犹豫的道“神女被封为帝师之后,朕便会放谢清风回家去。”却没有说裴祯。

  谢棠叹着气,说了一句“也罢,命数如此,我也不能提前结束你的性命。”

  是吗?

  裴鸿度攥紧了发颤的手指,原来神女不能杀他吗?怪不得,怪不得神女一直等到现在,没有直接杀了他,辅佐裴祯称帝。

  原来如此!至少他还有几年时间!

  他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朝神女走近,她却皱着眉往后退了半步,对他道“我有两条规定。”

  “神女说。”裴鸿度不再靠近,现在别说两条,十条他也答应,日后守不守约就无所谓了。

  “其一,我不喜欢住在宫中,为我筑神殿,我住在神殿之中。”谢棠说“其二,我修道喜洁净,你若要我留下从今日起就不得再入后宫。”

  “当然。”裴鸿度还以为是什么,立刻便道“从今日起朕随神女潜心修道,绝不再踏入后宫。”

  谢棠点了一下头,不再说话。

  “没了?”裴鸿度有些不可思议,神女只是要求这么两条?他以为至少会要求他放谢清风夫妻先行离开京城,亦或是渐渐裴祯确认他的安全,再不然就是让他不要靠近她。

  没想到只要如此简单的两条。

  确实如此简单,别的不需要。

  电闪雷鸣之下谢棠看着裴鸿度,他如今的眼睛就像回光返照,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这一次裴鸿度没有强留谢棠,只要她的软肋捏在他手里,就不怕,他命冯元亲自送谢棠回去,留在谢宅中伺候她,还派了几名侍卫跟随,名为伺候实则监视。

  谢棠走之后,电闪雷鸣突然停了。

  裴鸿度站在殿中前所未有的兴奋,他一夜未眠,上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册封谢棠为大巽帝师,第二件事是下令工部在香山之上修建神女宫,要在七日之内完工。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工程,可裴鸿度已经没有时间耗着了,夜长梦多,他等不了几个月甚至半年,他要尽快将神女囚在神女宫之中,与他相伴。

  他丝毫不顾朝中潮水一般的反对的意见,他们根本不明白得到神女意味着什么。

  当天他就动用京中所有的人力物力开始修建神女宫,哪怕老首辅和几位重臣跪在国策殿之中请命让他收回成命,他也不再理会。

  他已经没有几年的寿命了,只有得到神女才能长生不老,才能天命所归,这注定是没有人能明白的,就如同他当初逼宫,孤注一掷。

  修建神女宫在无数反对的声音里,声势浩大的开始,工部为了在七日内完工,不得不征集劳力,日夜赶工。

  裴鸿度甚至下令,可强制征集劳力。

  几天之内,京中怨声载道,所有人都觉得陛下疯魔了,被那谢家女儿魅惑的疯魔了,什么神女不神女。

  却也有人说,确实亲眼见过凤凰神女,浙水治水之时便是神女现身止住了大雨,前几日凤凰神女还出现在了皇城下……

  一时之间满城风雨,根本止不住悠悠之口,直到香山施工出了事,昼夜赶工接连几个人疲劳的摔下山去,被突然出现的凤凰神鸟所救,香山之上的人全部见到了神女。

  非议之声达到了巅峰,对当今陛下的怨愤也达到了巅峰,不知是谁散播的谣言,说是当今陛下其位不正,才妄想得到神女的庇护,修建神女宫来囚禁神女,夺取天命。

  这个谣言戳中了裴鸿度的痛楚,他立刻下令将传谣言之人全部斩杀在菜市口,以儆效尤。

  老首辅气怒的当朝骂他昏聩,被罢免了首辅之职。

  谢棠自然很清楚散播谣言的人是谢莲崖,他火上浇油将这把火在朝中,在京中越烧越旺。

  整整七日,谢棠没有离开过谢宅,裴鸿度每一日都会来,什么也不做,就静静的坐在谢棠院子里喝杯茶,确定她还在。

  这七日他没有再踏入过后宫,每次前来皆会沐浴焚香。

  事实上从他长了肉瘤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宠幸过任何妃嫔,但谢棠的那项——成为男配裴鸿度的白月光,让皇帝为她效忠、为她守贞始终没有完成。

  按理说她开了两个条件,裴鸿度都一一照办,如今他痴迷她疯魔,任务却始终没有完成,也没有任何提示。

  谢棠心中有个猜测,很快就能验证她猜的对不对。

  神女宫终是在一片怨骂声完工,七日七夜的赶工,在当天夜里勉强竣工。

  裴鸿度迫不及待的迎接神女入住神女宫,一夜也等不了。

  满城燃放烟火,龙辇、仪仗队浩浩荡荡的迎接谢棠前往神女宫。

  烟火声声点燃阴黑的夜。

  谢棠坐在龙辇之中被一路抬上香山之巅的神女宫,裴鸿度亲自过来扶她下龙辇。

  谢棠没有伸手,跨下龙辇踏在了红丝绒地毯之上,眼前的神女宫极尽奢华,连廊下的灯笼都是一盏盏琉璃灯,门前一左一右两只凤凰铜雕,口中各自衔着硕大的夜明珠。

  “神女可还满意?”裴鸿度这几日精神越来越好,他甚至没有再做那个噩梦,他将这一切归功于他“拥有”了神女。

  满意,怎么不满意呢,她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谢棠踩着红丝绒地毯一步步走进殿堂中,裴鸿度跟在她身后,近乎讨好的说“神女哪里还不满意,只管吩咐。”

  谢棠手指抚摸过殿中的凤凰双鸟玉鼎,没回头对他说“让外面的人退下去,我不喜人多。”

  殿外是裴鸿度的亲随队和宫女内侍,裴鸿度没有犹豫,回头挥手吩咐,只留下冯元伺候,其余人等全部退下神女宫,在宫外看守。

  谢棠听着神女宫渐渐变得寂静,只能听见风声和裴鸿度的脚步声。

  他停在了她的身侧,抬手抚摸着她刚刚抚摸过的玉鼎,仿佛在感应着她的温度,轻轻的说“朕已命人去接谢太医过来,神女一定想念你的父亲了,朕答应过会送你父亲归家,必定会言而有信。”

  “不必了,我知道他会平安归家。”谢棠扭头看见窗户外,绚烂的烟火绽放在远远的天际。

  她听见系统里谢莲崖的声音——[一切妥当。]

  这还是这个世界里谢莲崖第一次用系统与她说话。

  “不必?”裴鸿度笑着望她“神女竟是这样信任朕?”

  谢棠忽然转过头来看他,一双眼流光溢彩,闪烁着难得的笑意“我不是信任你,是信任我。”

  裴鸿度没听明白的愣了一下。

  背后传来殿门关闭的声音,裴鸿度扭过头看见一道纤长的背影站在门下,灯光明灭照亮那人的脸,竟然是裴祯?

  “裴祯?”裴鸿度难以置信的盯着那张脸,怎么会是裴祯?他不是软禁在东宫的密室之中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神女宫之下不是还守着亲随队吗?冯元呢?

  殿门外像是有什么人“噗”的倒下。

  夜明珠的光辉下,裴祯看着他,右手从背后慢慢挪出,一把带着血剑握在他掌心里。

  裴鸿度看着这一幕悚然后退,这、这不正是噩梦中的情景吗?

  他几乎不用反应就明白了裴祯要做什么,立刻高声喊道“冯元!”

  空寂的山中无人回应他,他的亲随队已经退到了神女宫外。

  他本能反应一般一把抓住了谢棠的手腕,拖着她快步奔到窗户下,冰冷的山风吹进来,他抓紧谢棠的手要带着她翻身跳出窗户,眼前却突然一黑——

  他听见了很久很久之前出现在他耳朵里,问他要不要绑定的那个声音,这一次那声音冷漠又温柔的告诉他——[您已被您的系统传送前往目的地。]

  什么意思?

  他听见“叮”的一声,眼前突然再次清晰起来,他赫然看见自己仍然站在凤凰玉鼎之前,原来的位置,裴祯就在他眼前,而裴祯身侧的房梁上掉着一个灰扑扑的尸体。

  “父皇……”他浑身冷透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跑到了窗下……这是在做噩梦吗?

  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转身再想跑,裴祯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一剑割破了他的喉咙,血喷涌出的瞬间他睁大双眼。

  至始至终裴祯都没有与他说一句话,可那剑是真的,痛也真的。

  他看见神女踏着他喷涌的血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他的耳朵里再次传来了冷漠又温柔的声音——[还不明白吗?宿主。]

  而谢棠也在同时开口“还不明白吗?陛下。”

  两个声音交叠在一起,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个让他绑定的声音从始到终都是谢棠。

  “我不是信任你,是信任我。”她重复了自己说过的话,抬抬手指,那吊着的尸体如同泡影消失了,“我要想你死轻而易举,留你到现在不是因为你寿命未尽,而是为了让你明白一件事。”

  裴鸿度盯着她,想开口说什么,可嘴巴被死死捂着。

  她手指轻轻一点,他就被裴祯抵着喉咙压跪在地上,他此生除了父皇从未跪过任何人……可这一刻他跪在她的脚下,望着她被灯光照亮的那张脸,心中只有惧怕和……痴迷。

  她犹如神女又犹如恶鬼。

  “你就算付出一切也赢不过我。”谢棠垂着眼看他“你杀兄弑父,死在儿子手里是你的命数,挣扎无用。我不过是配合你,让你明白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裴鸿度死死盯着她,她知道?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从软禁裴祯、召她入宫开始她就全部知道了?她只是……在配合他做戏?

  她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终于明白了。

  裴鸿度开始晕眩,他以为他差点就能得到神女,可原来只是她在做戏,他永远得不到神女的……庇佑。

  “是。”她最后答他,往后退开两步。

  裴祯的剑彻底割断了他的喉咙。

  他倒在自己的鲜血中,就像噩梦中那样倒在他的命数之中,他努力的睁着眼想再看一看神女,却什么也看不清了……

  “叮——”

  谢棠终于听见了久违的系统音,界面弹出来告诉她——[恭喜您,您已高分完成女主任务之一成为男配的白月光,让他为您效忠、为您守贞,您将获得500万任务积分,和200万奖励积分。]

  她的猜测验证成功了,果然这项任务就卡在“得不到”与“守贞期限”。

  白月光应该是他得不到,到死都得不到。

  而守贞的期限应该是一辈子。

  人死了,他的一辈子不就结束了?

  谢棠满意的关上了系统界面,现在就剩下男主和反派这两个任务了,她抬眼看向几步外的裴祯,他站在那里一直在望着她。

  也不说话,只用一双眼眶发红的眼望着她,乖乖的站在原地,不靠近也不离开。

  这几天她用系统和裴祯联络布置,又将他传送来这里,他自然一清二楚,她不止是菩萨,还有另一个名字叫“系统”。

  “你的鞋子……”裴祯垂下眼看着她的脚底,“弄脏了。”

  她站在血泊中,鞋子和裙摆都沾上了血。

  谢棠垂眼看过去,她踩在裴鸿度的血中,她慢慢抬脚挪了开,在地上留下几个血脚印,鞋子确实脏了。

  裴祯握着剑割下了裴鸿度身上干净的袍子,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朝谢棠的脚伸手说“菩萨抬起来,我替你擦干净。”

  他没敢碰到她的脚踝。

  谢棠自己慢慢抬了起来,他才用割下的衣袍托住她的脚,耐心的替她将鞋底的血污一点点擦掉。

  灯光下,他低垂的睫毛长长的覆盖在眼睛之上,他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仔仔细细的擦着她的鞋子。

  这一刻他好像不再是太子裴祯,皇子裴祯,而是当初废宫之中那个不爱说话,小狗一样的羸弱少年。

  当初他埋掉母亲,埋掉嬷嬷的尸体时,恐怕也是这副神情,认真专心,仿佛没有悲喜。

  “裴祯。”谢棠叫了他一声。

  他立刻抬起头来,望向她“菩萨。”

  她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他忽然颤了一下,在她的掌心里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很小心很小心的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掌心,喃喃叫她“菩萨……”

  “裴祯,去坐上皇位吧。”她对他说“我会陪你走上万人之巅。”

  他眼睛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彩,抬手想握她的手却又怕弄脏她,只是不停在脸颊蹭着她的掌心说“你真的会陪我吗?这辈子都会陪我吗?”

  谢棠点了点头,“当然。”

  他那双眼便红了“好。”

  谢棠听见“叮”的系统音——[您的宿主裴祯获得30点男主气运,现为60/100,已形成男主气运,请再接再厉。]

  这次这么多,因为她帮他杀了父亲,谋夺帝位吧,亦或是因为她的许诺够重。

  很好,有了男主气运,裴祯做上皇位就是顺应天命了。

  她突然知道这项任务与谢莲崖的那项任务该如何完成了,只是……谢莲崖会恨她吧。

  恨她也好,别为了她再轮回在快穿世界里了。

  天际突然降下天火,落在新建好的神女宫之上,竟然将神女宫全部点着了。

  神女宫外的亲随军冲入火海,去救驾之时却如何也找不到裴鸿度了。

  火势太大,根本无法再冲进去,几乎一刻钟时间就将神女宫付之一炬,眼看要烧到白龙寺,引发山火,山中下起暴雨,暴雨之中凤凰神鸟出现在白龙寺之上,金光笼罩白龙寺与香山,黎明之前暴雨将大火扑灭,这场火竟只烧了神女宫。

  这一次京中所有人都看见了这场离奇的大火和凤凰神鸟。

  等到太子裴祯携羽林卫赶去神女宫废墟中找皇帝时,只找到了裴鸿度与内侍冯元被烧焦的尸体,裴鸿度全身上下都成了焦炭,独独一张脸没有烧毁。

  而神女宫中的那位神女不见了。

  京中纷纷传说,是皇帝裴鸿度劳民伤财、囚禁神女才受到神女的惩罚,降下天火将他与神女宫一起烧了,也只烧了神女宫,神女在灭了山火之后早已驾着凤凰神鸟回天界去了。

  也有一些人不信神女一说,说那谢家女儿也被烧死了,尸体被烧成灰了才没找到。

  各种传说层出不穷,但很快就被新帝登基盖了过去。

  裴祯在裴鸿度下葬之后没几天就继位登基,他本是太子,又加上裴鸿度临死前的荒唐事,他无比顺利的坐上了皇位。

  登基之后他该铲除的铲除,该封赏的封赏,一年的时间里他封谢莲崖为新任首辅,萧摇光为护国将军,顾敏君做了大理寺卿,以及李雪川等一干大臣,几乎将朝中重臣全换成了他的人。

  这才将自己的母亲追封,厚葬入皇陵,连同他的嬷嬷也给了无比荣耀的大葬。

  但那又有什么用,她们已经享用不到这些了,他愈发的想要抓紧仅有的一点温暖,在一年时间里雷厉风行,铁血铁腕坐稳这个皇位。

  因为菩萨说,等他坐稳这个帝位她就会回到他身边,陪他这一世。

  在裴鸿度丧期满一年之后,朝中大臣就开始催促他尽早立后,延续皇家血脉,他的后宫空无一人,成了重臣的一块心病。

  他却从没有答应过选纳美人入后宫,他的后宫只留给一个人,哪怕她永远不会嫁给他,只作为国师陪伴他也满足了,天下女子他都不需要,他只需要她。

  裴鸿度死的第二年冬天,京中下了一场大雪,他算着日子在她守丧期满的那一日,亲自微服去了一趟浙水接她,同去的除了谢莲崖还有顾敏君。

  当年神女宫大火,谢棠跟着谢莲崖离开,与母亲、父亲坐上了回浙水老家的马车,连夜出京回了浙水。

  此事知道的人本只有裴祯、谢莲崖与谢清风夫妻,但谢棠到底是怕她突然失踪伤了顾敏君和诗姑姑,便让谢莲崖偷偷告诉了顾敏君她们。

  一别快两年,顾敏君依旧未婚,原本陪同裴祯的人该是萧摇光,是他执意请命要随同裴祯走这一趟,哪怕他知道这一趟可能是送谢棠入宫为后,他也想再见见她,亲自送她入京、入宫。

  一路快马加鞭,披星戴月,裴祯在凌晨赶到了浙水,直接去了谢家老宅,一路上他胸中跳动的心比揣了千百只小兔还要快,他思来想去甚至想不好第一句话该对谢棠说什么。

  这两年谢棠虽然也常用系统与他联络,回应他,却从未再出现见见他,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如今她是不是变样了。

  可马蹄刚停在谢府门口,他就愣了住,谢府门口挂着两只白灯笼,贴着丧联。

  谢家死人了?

  他侧头看谢莲崖,只见他脸色青白翻身下马,快步奔进了府中。

  裴祯与顾敏君也慌忙跟了进去,越往宅子里走心中那种诡异的慌乱就越重,仿佛、仿佛……

  他们在灵堂前看见了身穿丧服的谢夫人金拂玉,也看见了红着眼的谢清风……

  谢清风看见他们忙迎出来,裴祯一把推开他“是谁死了?”

  他冲进灵堂之中,赫然看见棺材上、牌位上写着——爱女谢棠。

  他脑子轰一声,盯着[谢棠]这两个字几乎不认识了,怎么会?怎么可能?

  裴祯扭头看向谢莲崖,只见谢莲崖不可思议的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金拂玉哭着说“阿棠突然说她要走了……第二天人就咽气了……”

  裴祯盯着金拂玉,又盯向谢清风,他们在落泪在哭,可为什么他觉得太假了太假了……

  他又看向顾敏君,顾敏君呆呆的站在门口,身体摇摇欲坠的几乎要栽倒过去。

  他不信,他不信。

  他再次盯向谢莲崖,谢莲崖眼中也有泪,可是只是如此吗?谢莲崖那么爱谢棠,他那么爱,谢棠若是真死了,他只会这样落几滴眼泪吗?不,谢莲崖会发疯,会如他这般!

  裴祯快步上前,扑在棺材之上要亲手推开那棺材去看,他一定要看了才能相信。

  “你做什么?”谢莲崖忽然恼怒的冲过来抓住了他的手“阿棠已经死了。”

  裴祯盯向他的双眼,几乎一瞬之间确定是假的,谢莲崖不会这么快就接受阿棠死了,他们在骗他,联起手来在骗他。

  “滚开!”裴祯一把推开了谢莲崖,下令命人开棺。

  无论其他人再阻止,再哭喊,他也要开棺。

  他的属下进来,在他的面前将那棺椁打开。

  裴祯抓着点燃的白烛扑上前去,烛光摇曳着照亮棺椁之内的那张脸——她穿着碧色的衣裙安然的躺在棺椁之内,一张脸苍白的没有血色,真的是谢棠,真的像是死了一般。

  他盯着那张脸好半天,伸出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指都是颤抖的,他颤动着触碰到她的鼻尖,没有呼吸。

  他握住她的手腕,没有脉搏。

  没有心跳。

  没有温度。

  没有生机……

  她如同一具死尸。

  “阿棠已经死了……”金拂玉哭起来。

  她怎么会死了?怎么会死了?

  裴祯胸口翻涌着什么东西,喉咙里堵的厉害。

  “陛下满意了吗?”谢莲崖冲过来,一把扯开他,对他说“陛下看清了吧,还请放我妹妹入土为安。”

  裴祯一口血吐了出来。

  “陛下!”所有人惊的慌忙上前。

  裴祯推开所有人,只紧紧看着谢莲崖,他不信谢莲崖能这么轻而易举接受谢棠死了。

  他们在骗他对不对?

  休想,休想让他失去菩萨。

  “她死了。”裴祯抬手擦干净唇边的血,哑声一字字道“她死了,我也要带她走。”他甩开谢莲崖的手,站在那里告诉他,告诉所有人“她答应过要陪我坐在皇位之上,今日是兑现承诺之期,我要带她回京,回宫,封她为后,哪怕她死了也是我的皇后,与我同陵同穴。”

  是的,他一定要带走她。

  谢莲崖看着他,一双眉皱的紧紧。

  他亲自上前要去棺椁里将谢棠抱出来。

  顾敏君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愤怒的道“你疯了吗!到死你都不肯放过阿棠?”

  裴祯站在那里颤抖的厉害,他看见顾敏君的眼泪,看见谢莲崖的眼泪,可没人看见他心里那个疯掉的废宫老鼠,不是他不放过她,是她答应了,她答应了要陪他……

  他好不容易才求得一点点阳光,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是,她就算死了,我也要抓住她!”裴祯甩开顾敏君的手,喝令属下拦住所有人,将谢棠从棺椁之内抱了出来,她的身体那么冰,他抱着她几乎要哭出来。

  他便抱的她更紧,一步步走出灵堂,走出谢家。

  “阿棠!”谢家夫妇被阻拦着无法追上去。

  直到裴祯的人全部离开,金拂玉才慌张的一把抓住谢莲崖,压低了声音说“怎么办?他带走了阿棠,这可怎么办?阿棠若是……”

  “嘘。”谢莲崖竖指禁声,抬眼看向了追到庭院里的顾敏君。

  顾敏君仿佛听到什么一般,猛地顿步回过头来,“阿棠若是什么?”

  谢莲崖走出来低低对他说“阿棠让你别担心。”

  顾敏君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谢莲崖,还没有来得及再问什么,谢莲崖已快步离开。

  阿棠让他别担心是什么意思?

  谢莲崖快步奔出谢家,却没有去追裴祯,而是直接去了李雪川府上,那里还有他的人马在等着他。

  他早就料到了裴祯不会那么轻易相信阿棠已经死了,也早就防备着裴祯要带走阿棠的“尸体”,既然如此,他就只能动手杀了裴祯了。

  他冲入李雪川府上。

  黑漆漆的府上,李雪川与他的几名心腹早在等着他了,看见他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谢莲崖没有多说,直接道“裴祯很快就会离开浙水,按照原计划,他离开浙水就动手。”他看向李雪川“你不必露面,我亲自去。”

  阿棠在裴祯手里,他不放心任何人,他要亲自去,救回阿棠,杀了裴祯。

  他手指僵冷,说不清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他想起半个月前阿棠拉着他的手指,第一次在他面前暴露身份的说“我已是裴祯的执念,该做的我已经做完了,你愿意帮我脱身吗?”

  他当然愿意,只要她想走,天涯海角他也带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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