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走向皇城的方向。
皇城遥不可及,她所拥有的,只有手心中小姐的耳坠。
她颤抖着,摇晃着,跌倒又爬起,银针刺遍她的手掌和膝盖,泪和汗已分不清楚,她一步一步,走向终点。
数十步开外,一辆马车里的两个人静静目睹着这一切。
“这就是真正的主仆情谊么”谢兰胥说。
他口吻中那种看见稀奇一样的轻视,让荔知感到不快。
“……阿鲤说错了。”她忍不住冷冷道。
谢兰胥的目光流向身旁目不转睛看着银环的荔知。
她的脸上露着一种特殊的神情,隐忍而坚强,仿佛在这一瞬间,她和针毯上的银环是同一个人。
“这是姐妹情谊。”她说。
谢兰胥若有所思,重新看向针毯上的银环。
“要是有一天我陷入绝境……”
荔知等着他说完后面的假设,谢兰胥却笑了笑。
“没什么。”
……
针毯走完,银环跪了下来,但她上身依然挺得笔直。
就连京兆尹,都在这个草芥一般顽强的女子面前感到害怕了。
“现在……民女可以……告御状了……吗”
“你、你要告谁……”
“民女要告……礼部尚书朱海清……杀害嫡子,嫁祸儿媳……丧心病狂,天理不容……”
杀威棒和千针毯过完,再也没有人能阻挡银环的御状之路。
即使是匆匆赶来的朱海清也不能。
监察御史带着银环的御状,骑马奔向皇城。杀威棒和千针毯是规矩,监察御史将民怨直达天听的时候,沿途官员不得阻拦,这也是规矩。
监察御史长驱直入,一直来到紫微宫前。
御前大太监让他稍等片刻,皇帝正在面见牡丹使。监察御史候在殿外,隐约听见殿内传来皇帝不满的声音。
监察御史年纪不大,专职守鼓,这还是上任后第一次面圣。他心中不安,偷偷看向守在门前的御前大太监。
高善怀揣两手,面无表情,像个惨白的石塑,凝望着空无一人的月台。
终于,门开了,一脸丧气的牡丹使走了出来。
监察御史在侍人的带领下往殿内走去,在他身后,殿门缓缓关上了,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牡丹使对高善说的:
“唉……又是无人入选的一次。”
监察御史跪在御桌面前的时候,心惊肉跳,唯恐皇帝的怒气延伸到他身上,没想到皇帝却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那样,语气平和地让他起来。
皇帝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辨不出喜乐:“说吧,是谁要告御状”
监察御史如实说了。
恍若幻听,一声轻笑落在御书房里。
谢慎从合上牡丹使带来的近百张牡丹图,每一张上都有少女神态各异。
银环的御状重叠在牡丹图上。
“白秀秀一案,打回三司重审,一应要犯移交至诏狱,不得迁延枉顾。”
监察御史连忙揖手应道:“谨遵御令。”
“高善——”
“奴婢在。”悄无声息的高善出现在御书房中。
“朕派你代天监审,便宜行事,如朕躬亲。”
“奴婢领旨。”
诏狱,天子之狱。
除了天子,这里任何人说话都不管用。
当天威风凛凛的千牛卫便从大理寺狱带走了奄奄一息的白秀秀和教书先生。
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评事在内的三司使,还在晕头转向,便被高善从各自的官署“请”到了诏狱。
在案件侦破前,三司使不得归家,不得与外界进行联络。
涉案的朱家自然也获得暂居宫中的机会,诏狱里多的是空单间。
刚刚入土的朱靖也被挖了出来,重新勘验。
活人可以说谎,死人却做不了假。
朱靖显然死于被人掐死的窒息,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的事实,大理寺出具的验尸报告却说是重物撞击头部导致的头骨碎裂。
诏狱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大理寺卿住进诏狱单间后,作为大理寺少卿的谢兰胥,便顺理成章进入诏狱,正式参与白秀秀案的审理。
高善审人,简单粗暴。
他先审教书先生,不管教书先生说什么,视若未闻。就像是单纯来诏狱游玩的那样,先把刑房里的所有刑具上一遍。
上完之后,再给人说话的机会。
教书先生的第一句话,也是整个过程中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朱海清让他诬陷白秀秀私通。
高善不言不语,连那张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也看不到任何变化。
他一个眼神,两名千牛卫便将血淋淋的教书先生给拖了出去。
他再挥一挥手,隔壁牢房,听了一路教书先生惨叫的白秀秀就被带了过来。
白秀秀面对是恶臭的牢房,以及摆在面前,无数个令人魂飞魄散,染满鲜血的刑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