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车厢里,双手攥紧成拳,恐惧和愤怒交织着,烧尽了迷药带来的困倦和麻痹。他想象着宫中正在发生的一切,所有恐惧都与荔知有关,每一个恐惧都源自荔知的死亡。
没了藏宝图,她就没了生的希望吗这条命除了复仇,难道就没有别的留念吗
就像一根细线绷断前的最后一刻,谢兰胥悬停在这一刻,眼睁睁地看着裂缝之处,无计可施。
在这短短一条路上,谢兰胥经历了哪怕横死一百次也不能与之相比的痛苦。
无论火烧水淹还是剑刺刀砍,他都不会感觉疼痛。
他可以忽略世上的任何一种疼痛,除了从心脏蔓延到十指尖的这种痛苦。
在她决意离开自己的时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意识到,他不能失去荔知。
不会再有人像荔知一样,走近他的心底,停留在他的心尖了。
他明确地知道,世上不会再有另一个荔知了,不会再有一个和他共同经历过三千里流放,看过同一天的仙乃月神山,在溪水中紧紧拥抱着彼此的荔知了。
如果失去她,他只能孤零零地度过余生。
他害怕孤独,害怕孤身一人。
在不曾知道孤独是何滋味,以为孤独便是日常的他,已经体验到了相依为命的温暖。
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谢兰胥僵硬地坐着,怀着任何人都不能体会的恐惧,直到疾驰的马车在皇宫前停下。
他踉跄着走下马车,一路快走,来到举行夜宴的长乐宫,却被告知宫正献舞,皇帝等人转移去了濯缨湖。
谢兰胥不敢有片刻停歇,立即又赶往濯缨湖。
到了濯缨湖畔,远远地便听到了丝竹之声。谢兰胥顾不上绞痛的胸口,推开如痴如醉,惊叹连连的宫人,走到了湖畔边缘。
不远处,皇帝正和嫔妃们都在雕梁画栋的水榭里。
谢慎从手里举着一杯茶,他似乎忘了自己举着一杯茶,目光沉沉地望着水面上翩飞的那个身影。
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漂浮着碧绿的王莲,皎洁的月牙沉在湖底,嵌着一片片鱼鳞似的云朵。
少女飞舞在王莲之上,如蜻蜓点水,留下周遭一片涟漪,又如蝴蝶振翅飞起,舞出雪青色的丝带。
她的身姿如此轻盈,就像下凡的仙女,在王莲上自由地跳跃,舞动。
王莲的每一次震颤,都激荡出层层涟漪。
月光不停流动,湖水载着月光往少女身边流去。
不知不觉,他像所有人一样看痴了。
一曲舞毕,荔知踩着王莲,在水榭上轻轻落了下来。
谢慎从的目光不由落在荔知佩着铃铛的赤足上,雪白小巧,滴水不沾。
若是她的妹妹,一定跳得没这么好,若是她的妹妹……
若是她的妹妹还在就好了。
谢慎从心中怅然。
“奴婢跳完了,皇上以为如何”荔知微微歪头,对御座上的谢慎从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谢凤韶原本激荡的心情因为这个陌生的神情而一滞,反观谢慎从,却是心神大震,望着荔知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胆,你——”
怡贵妃的怒斥被谢慎从抬手打断。
谢慎从目不转睛地看着荔知,缓缓拍起了手:“好……好!朕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
怡贵妃一口闷气堵在喉咙里,脸色难看极了。
荔知看了一眼谢慎从身边的重重护卫,说:
“奴婢想要的赏赐,只想告诉皇上一人。”
谢慎从看着她,好一会后,站起身来,朝她伸出了手:
“到朕面前来。”
皇帝的忽然伸手,让水榭里的众人都大惊失色。
谢凤韶有些坐不住了,他几次都险些将阻拦的话脱口而出。
他眼睁睁地看着荔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荔知离谢慎从越近,便越是感觉头上的金簪在发烫。
她祈求着已经消散的双生姊妹的保佑,保佑她——究竟要保佑她踏上哪一条路呢
如今她留给自己的,赫然是两条路。
一条路,当众杀死谢慎从,昭告天下自己的身份。弊端便是她和双生姊妹的遭遇会变成无知百姓的谈资,她或者她的双生姊妹,会在众口铄金中,变成一个陌生的祸国妖女。
另一条路,当然是最好的路,但这一条路,光有她自己的努力还不行。
上天会为她选择哪一条路
她拭目以待——
荔知伸出手,放向谢慎从的手心。
“婚嫁大事,我一个男儿若是躲在幕后,岂不是让人不齿”
朗朗清声,打破了水榭的平静。
荔知伸出的手还未放到谢慎从的手掌里,就被另一只手凭空夺下。
在众人面前,谢兰胥和荔知十指紧扣,一齐在谢慎从面前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