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知瞪大眼睛,懂了谢兰胥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你使阴招!”
“愿赌服输,不是你教我的么”谢兰胥凉凉道。
眼见已经在胜利边缘,却忽然间全盘皆输,荔知气得不肯再下第二盘。
谢兰胥望着她生闷气的样子,忽然说:
“有时候,感觉你身体里有两个人。”
荔知一惊,下意识坐正了自己忘形的身体,又故作不解地望着棋盘对面的谢兰胥。
“你在模仿你的双生姊妹吗”谢兰胥平静道。
有一瞬间,荔知连喉舌都僵硬了。
半晌,次间里只有窗外沙沙的风声。
谢兰胥见她模样,神色反而软了。
他推开摆着棋盘的炕桌,向荔知伸出手。
“到我这里来。”
荔知迟疑片刻,握住了他的手,踩过炕桌坐在他的身前。谢兰胥长手一伸,将她揽进怀里。
他的下巴在她头顶轻轻点着,像是在逗弄一只心爱的鸟雀,又像是池中啄食的鲤鱼。
“无论你模仿谁,你就是你。”他轻声说。
她叫荔知,但她的身体里有两个人。
输棋后生闷气的是荔夏,咽下异议从顺服从的是荔知。他能够准确地辨别出什么时候是她,什么时候是她在模仿。
对谢兰胥来说,她们是同一个人。
他抬起她的下巴,直直地看向她黝黑的眼眸。
“无论你在纪念谁,这都是你的一部分。”谢兰胥说,“我全盘接受。”
没有人来教他,但他发自内心地生出了“回报”的想法。
这种独一无二的,被完全接纳后产生的动容,他也想回馈给她。
“或许一开始……”
谢兰胥的下巴停在她的头顶,就像候鸟停留在春天。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略微暗哑的声音,缓缓道:
“我也只是想被真正的看见罢了。”
如果一开始,母亲就告诉他,有朝一日会有人看见他的缺陷,依然愿意毫无芥蒂地接受他……
如果一开始,父亲就呵斥作出谶言的萨满,告诉他大旱和洪灾非他之过……
荔知想要转头看他,却被强硬地按了回去。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不安和羞愧在忽然之间涌上她的心头。
不止不安和羞愧。
够了,够了——她几乎是在心底恳求着。
不要更相信她,不要更恋慕她,不要将她往心底更深处安放了——不要再倾注更多心血在她身上了。
“从前,我总觉得上苍亏欠于我。”
谢兰胥轻轻收紧了双臂。
琉璃一般剔透幽静,好像一碰就碎的月光,贯穿了幽静的次间。
微渺的尘埃漂浮在皎洁的光带之中,不约而同地奔向同一个方向。
“现在,它不欠我了。”谢兰胥轻声道。
第80章
七夕当天,春雨门前停满达官贵人的马车。
喜气洋洋的官员三三两两结伴,走入蜿蜒的红墙绿瓦。所到之处无不火树银花,花团锦簇。
宫中的七夕往年只是一场家宴,今年格外不同。
皇帝听从鹿婕妤的提议,决定效仿民间,举办一场盛大的七夕宫宴与民同乐。
荔知作为宫正司宫正,和内侍省一起负责宫宴的秩序井然。为了宫宴能够顺利举行,她已经一夜没有合眼。
当兴德宫里坐满了整整齐齐的人后,满面春风的皇帝和盛装出席的怡贵妃姗姗来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转身侧对食桌,跪拜坐上龙椅的谢慎从。
荔知作为五品女官,坐在兴德宫角落,混在人群里也行了一道礼。
“众爱卿免礼。”谢慎从笑呵呵地环视台下一圈,目光落到坐在妃嫔前排的鹿窈身上,“鹿婕妤,这与民同乐的主意是你出的,别坐那么远了,到朕身边来。”
怡贵妃为了今晚的七夕宫宴,精心画了妆容,又额外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竖起华丽高耸的发髻,俨然就像画卷中走出的仙女。
原以为是一人独美,听到谢慎从这句话后,仙女立即变成生气的河豚。
“皇上,这于理不合!”
敬王的生母德妃坐在台下前排,看也不看怡贵妃,悠悠道:“贵妃于理不合的时候也甚多,但皇上从未说过什么。”
“你——”怡贵妃像斗鸡那样立即挺起身子要赶赴战斗。
“别吵了,七夕佳节,能不能和气一点”谢慎从眉头一皱。
怡贵妃不得不吃瘪闭嘴。
鹿窈在宫人搀扶下,吃力地扶着肚子走上台阶。
兴德宫灯火通明,鹿窈的脸上却没有血色。她像是正在被什么寄生,消瘦的身体唯有肚子高高拱起。
谢慎从伸出手,从宫人手中接过鹿窈,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