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疑惑,跟着小侍人走进紫微宫。
谢慎从穿着苍蓝色的常服,盘腿坐在窗边的长榻上,正翻看什么东西。
荔知行过礼后,他笑着让她起来。
“荔司正,你入宫许久,朕还没来得及与你好好聊一聊。”
“奴婢不敢。”
“你不必多礼。”谢慎从笑道,“能够戴罪立功重回京都,你是个聪明人,朕也不想和你绕弯子。朕问你,你现在,还愿意入宫吗”
御书房,静得落针可闻。
高善站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表情。
荔知已经身在宫中,谢慎从的入宫,显然是另一个意思。入另一个宫,一个宫墙深深,充满勾心斗角,与一切前情割裂的宫。
“奴婢不愿。”荔知字正腔圆,缓缓回答。
“哦你倒是诚实,就不怕朕发怒吗”谢慎从说。
“皇上不会发怒的。”荔知说,“因为奴婢知道,皇上真正心仪的,是奴婢已经不在的妹妹,荔夏。”
谢慎从只是笑,过了一会,才意味深长道: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奴婢想要斗胆问个问题。”
荔知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问的东西,可能会触怒帝王,可能会引来杀生之祸,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问这个纠缠了她许多个日夜的问题。
“你说罢。”
“皇上是在何时对奴婢的妹妹心动的呢”
谢慎从摩挲着刚刚在看的那一沓东西,眯起双眼,露出追忆的表情。
“你的父亲想要将你送进宫中,一开始,朕并无所谓。每年都有无数大臣想要将他们的女儿送进宫中,试着争一争那凤位。多一个你,少一个你,没什么不同。”
“一开始……朕是这样想的。”谢慎从说,“后来有一日,你父亲请我私服到府,并‘无意’间让我看到了你们两姊妹在莲上练舞。”
“你的妹妹,吸引了朕的目光。”谢慎从的目光转到荔知脸上,但她清楚地知道,他是在透过她这张脸,看十一岁的荔夏。“从那一刻起,朕和她的人生都翻天覆地了。”
“荔司正,你知道论功行赏的时候,朕为什么要格外优待于你吗”
“奴婢愚钝,请皇上明示。”
“因为朕知道,你和朕一样,都没忘记她。”谢慎从叹了口气,“朕需要有人和朕一起分担这思念。”
荔知沉默不语。
“荔司正,你来替朕选一选。”
他将桌上刚刚看的那一沓画册都塞到了她手里。
荔知看了一眼,心跳猛地急促起来。
厚厚一沓画册,每一张上都画着一个少女和牡丹的模样,旁边用楷体小字写着少女的家庭背景和年龄。
荔知此时应该跪下去了,身为女官,她有什么资格替皇帝选妃
但她像是着了魔,一张又一张地往下翻。
一张一张,一个一个。
每一个少女的年龄都是十三岁,永远的十三岁,不一样的不像是十三岁的稚嫩脸庞。
画册上每一朵牡丹,好像都沾着少女的鲜血。
这些通红的牡丹,最终汇聚成那一夜双生姊妹流尽的生命。
染红了荔知的视野。
谢慎从还在兴趣盎然地观察她的反应,她的杀意已经冲上头顶。她几乎用了全部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失控。
“皇上……奴婢不敢。”荔知哑声说。
她不知不觉捏皱了画册,但谢慎从并不在意。
“朕让你选你就选,朕相信你的眼光。”谢慎从笑道,“后宫中已数年未进新人了,朕不想受大臣们唠叨,这回高低也要选一个让他们闭嘴。”
荔知腹中翻涌,光是听着谢慎从虚伪的声音就止不住内心的恶心。
选秀分明是礼部的工作,礼部征选秀女,一向是选十四到十八,家世优秀的女子,即便是大臣想要攀龙附凤,催着皇帝广纳后宫,也不可能丧心病狂到进献家中十一二岁的女儿。
伪造年龄,民间选女,只可能是谢慎从本身的意思。
“荔司正,选一个罢。朕相信你的眼光。”谢慎从还在笑眯眯地看着她。
他的笑,他成熟英俊的脸庞,他穿着常服时洒脱的姿态,像一个慈爱子民,平易近人的帝王,他在做的事,却是卑鄙无耻,恶臭至极!
荔知的十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麻痹,只剩下掌心的疼痛在提醒着她,谢慎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如果她执意不选,谢慎从就会放弃这一批牡丹使进贡的民间女子吗
不会。
他或许还会选的更多,远不止一人。
荔知天人交战,撕裂的痛苦像一柄长剑,贯穿了她的身体。她伸出手指,化为另一柄命运的长剑,指向其中看上去最像十三岁的那名少女。
“奴婢斗胆认为,此女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