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明白了……”她喃喃道。
荔慈恩的眼神转到荔知脸上。她怔怔地看着坐在眼前的姊姊,眼泪夺眶而出。
荔知以为她是在为已逝的双生姊妹哭泣,却不想她抽泣着,哽咽着说:
“这些年,你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
荔慈恩的问题问愣了荔知。
对啊,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苦海里涤荡,紧咬着牙关,在仇恨中煎熬,彻夜不眠。
时间久了,胸腔里只剩钝痛。
钝刀磨肉那样,强撑着,一天天,也就过去了。
“……就那样,熬过来了。”荔知说。
“荔姊姊既然吩咐我和哥哥出城,定然是想过计划失败的后果了。我不会再劝你。因为我和哥哥是因为荔姊姊才能够活着站在这里的,我无条件相信姊姊的决定。但是——”
荔慈恩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去眼泪,重新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荔知。
“荔姊姊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为了复仇,荔姊姊变成如今这模样,天上的另一位荔姊姊,真的会高兴吗”
“……这模样”
“荔姊姊知道我在说什么。”荔慈恩说。
“……”
“我和那位荔姊姊虽然不比和姊姊亲近,但是,我多少知道她的性情和为人。”荔慈恩的双眼闪动着悲痛,近乎乞求道,“如果那位荔姊姊还活着,一定不会让姊姊去做那么危险的事。一定不会让姊姊变成一个为了复仇,连自己的存在都可以抹消——”
“她已经死了。”荔知冷下脸,打断了荔慈恩的话。
“可——”
“她已经死了。”荔知从茶桌前站了起来。
逃避荔慈恩祈求的泪眼和一针见血的话语。
她从真实面前逃避了。
那是她燃烧了自己,用尸体的残灰掩埋的真实。
“如果她在天有灵,那就说明世上有神灵。”
荔知抬眼望向窗外,按在茶桌上的手缓缓收紧,攥拢。
微风中,破碎的桂花像是金色的细雨,带着最后的芳香死去。
“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复仇随她而去。”
“而我还站在这里,就是因为我知道,她已经哪里都不在了。哪里都没有了。即便我死了,也不会再遇见她。”
荔知看向荔慈恩。
就像她认为的那样,荔慈恩远比自己聪慧。能够拼凑出她并未陈述的真相。
然而,有一件事,她再怎么聪明,也绝不会想到。
荔知缓缓说:“你知道么,躺在棺材里化为尸骨的,原本应该是我。”
荔慈恩先是困惑地眯起眼,再然后,倏然睁大了。
“死去的,本应是我。”荔知轻声说。
是另一个人,背负起了原本属于她的命运。
“回去吧,”荔知说,“他快回来了。别让他看出端倪。”
荔慈恩最终还是走了。
只剩荔知一人。
她走到窗前,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视野范围内最高的地方。
金碧辉煌的皇城取代巍峨纯白的仙乃月神山,伫立在遥远的东方。
再过不久,便是鸣月塔的杜鹃花漫山遍野的时候。
如果有机会,她多想再回鸣月塔看看啊。
她怀念鸣月塔的星河璀璨,怀念鸣月塔洁白无瑕的仙乃月神山,怀念鸣月塔火焰一般艳丽的杜鹃树——
这一生,她还有机会看见那样的美好吗
……
万寿节当天,普天同庆。
今年不同以往,在鹿昭仪的谏言下,皇帝决定取消国宴,改为家宴,节俭以作表率。
荔知是被栖息在桂花树上的小鸟给吵醒的。
她清醒的时候,谢兰胥还在睡,甚至在她想要起身的时候,将她抱得更紧,像是寻求安慰的孩子那般,将脸埋进她的肩膀。
荔知没有像以往那样推开他,而是捏起他的黑发在指尖缠绕,觉得还不过瘾,索性摸起他柔软的耳垂。
谢兰胥模模糊糊地醒了。他看了一眼是她,便又将眼睛闭上,还把头往荔知的方向凑了一些,方便她更好地抚摸自己。
前些时日买回来的小狗已经长大了一些,但仍是肉乎乎的小狗。
荔知给它取名为小鲤。
小鲤守在在两人的床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随时都做好了摇尾巴的准备。
“……怎么不睡了”谢兰胥含糊发问。
“醒了。”荔知说。
谢兰胥闻言也不睡了,他睁开眼,换了个姿势,将手臂枕在头下,侧身看着荔知。
“今日是休沐。”
“嗯。”荔知说。
“想去哪里想吃什么”谢兰胥说,“我都陪你。”
荔知想不出来,他就又继续提议道:
“我听人说,城里新开一家成衣铺,专营海外的丝绸,在城内供不应求。你秋日的衣裳还没定,不如正好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