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咬牙切齿的声音远远传来,伴随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向着西院而来。
从西院出去只有一条路,不调头迟早和匪徒狭路相逢。
谢兰胥不由看向荔知,她脸上并无慌乱,脚步也丝毫没有迟疑。出于对她接下来行动的好奇,谢兰胥任由她带着自己逃跑。
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恐怕下一个转角就会遇见。
在那之前——荔知纵身一跃。
谢兰胥睁大眼睛,跟着倒向荷塘。
池水涌入双耳,世界忽然寂静。
池塘里的荷叶已经枯萎,荷叶的碧绿却留在水波之中。螺钿紫的大袖衫灌满水波,宛如游鸿飞舞。他腰间的隐红灰色丝带飘向另一抹燃烧的红,摇荡在少女洁白的脸前。
在红色喜服的衬托下,那张脸像海棠醉日,在月光隐隐照映下有着一层光晕。
水的干扰模糊了五感,四目相对的这一刻应该很短,却又像是很长。长到少女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然后,抓着他的双臂靠了过来。
他不明白她要做什么,直到她柔软的唇贴上自己,缓缓渡来救命的空气。
少女一边渡气,一边用眼神安抚他。
他能数清她的每一根睫毛,也能看清她眼中唯一的那个人影。
他看见了惊愕的自己。
谢兰胥猛地惊醒,正欲挣脱荔知的束缚,岸上再次传来搜寻的脚步声。
他不得不安静下来。
水下对他并不可怕,他曾千千万万次洑水而行。游过幽暗的湖底,穿过缠绕的水草,踏上另一片土地。
头顶卷曲的枯黄荷叶,像坠落的蝴蝶。
星星点点的蝴蝶,散落在二人头顶。水波似银河荡漾,少女的眼眸,让他想起今夜燃烧的天幕。
他是天之骄子,只是愚民的想象。
他的母亲,是崔国的公主,而他的父亲,是篡崔自立的国贼之子。他既不算完全的前朝之人,也不算是完全的新朝之人。因为两朝之间横亘的恩怨,他的父母也并不恩爱,相反,他们疏远如冰的关系下藏着深深的仇恨。
小时候,他有一匹汗血宝马。那是他从父亲手里收到的唯一礼物。
有人说,他是因为太子所赠,所以对那匹马疼爱有加。
其实并非如此,和谁赠送无关,他只是单纯喜爱那匹马。
直到现在,他也记得那匹取名为惊雷的马,记得它垂着头,温顺地舔舐他的手掌,乌黑水润的圆眼睛里,映着他小小的影子的样子。
后来,那匹马因为不听庶弟的命令,被庶弟乱箭射死。
他站在惊雷的尸体旁看了很久,在庶弟的哈哈大笑声中转身走了,甚至没有叫人掩埋惊雷的尸体。
没过几日,庶弟被发现在东宫的假山池子里。
池上的涟漪不曾平静,艳丽的锦鲤轻啄水面上巨大的阴影,父亲在烈阳下的脸色苍白如纸。庶弟之后,东宫不断有人出事,奴婢们都说,是遭受了邪祟的诅咒。
父亲以他体弱多病为由,将他软禁在东宫的湖心楼。
母亲不忍他独自一人生活,请命陪伴,两人便在湖心楼相依为命,直到他孑然一人。
星霜屡变,光阴荏苒。一切都翻天覆地。
他坐上流放的马车,迈出湖心楼——
迎来出笼的新生。
第4章
东方微白,大火刚息。
仿佛是上天听见了藏身荷塘的荔知的恳愿,山寨瞭望塔的警钟大作,钟声穿透整个山寨。
配备大燕制式武器的重城兵顷刻攻入山寨,气势汹汹搜寻荔知和谢兰胥的寨民沦为丧家之犬,只能埋头逃窜。
“我——”
荔知想要向出现在视野里的几名重城兵求救,手刚要伸出水面,谢兰胥拉着她重新浸入池水。
重城兵听见声响,回过头来,一脸戒备地查看四周。
谢兰胥的身子埋得很低,只有一双无波的眼眸露在水面上,荔知被他异常的态度影响,跟着他将身体最大限度藏进水里。
日夜交替的这一刻,天色晦暗不清,冰冷的薄雾飘散在水面上,让荷塘更加模糊。重城兵没有发现藏在水中的两人,荔知正要松一口气时,一名重城兵忽然对着一处院落吼道:
“谁!”
两名重城兵一拥而上,从院落里赶出了大当家的家眷。
瑟瑟发抖的几个妇孺小孩蹲在一起,一脸恐惧地看着重城兵手中的武器。
“我、我知道你们找的人在——”来给荔知下马威的年轻女人说。
她话没说完,一把军刀就劈在了女人姣好的脸上。
伴随着阵阵尖叫声,年轻女人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池塘里的荔知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重城兵提起家眷中一名身着锦衣的少年的后领,对另一名同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