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嘴里所吐露出的每个字,都在暗示着自己沉重命运,以及各种难以想象的经历。这不是她个人恩怨,而是关乎整个族群,或者是一些几乎将消失的人。他们的是非、抗争与立场,背后的残酷也许是令人发指的。正因我也是饱受折磨之人,更能理解她嘴里的孤独感与愤世嫉俗。而我在她眼里,宛如黑暗中的烛光,此刻被望见,则要紧紧抓在手里,再不肯松开。可不知为何,她在说这些话语时,虽然流着热泪,脸上却始终挂着一种难以揣测的微笑,不知这是故作高深、还是无奈自嘲。
她将希望对象搞混了,我不是她的姐妹,而是一个中了绯局诡道的男人,一个外貌成了女人的男性。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并已严重到突破视觉神经,连身体都产生变异的地步,我始终无法串联,釐清其中的缘由。
她的个头比我略矮,正望着篝火独自发呆。火光从侧面打过来,映亮了她半边脸。细看之下,这女的并不惊艳,原先是因她飘在一群提灯丧妇之中,才显得亭亭玉立气质非凡。若是与如今的我相比,那就低下去一截了。但不论怎么说,五官仍很精致。冲着她的体型,不是那种常健身的人,骨架也不大,整体都很匀称。难以想象这种外型的女人,是如何给好事者留下记号的。
“我听公羊里的一个说,他曾差点被一个獍行杀了,”我指了指自己脊背,用手比拟道:“那人背上爬着三道伤疤,就像三条蜈蚣一样可怕,伤他的獍行,应该就是你吧?”
“我忘了,”她显得漫不经心,走去翻我的包,掏出烟给自己点上。望着烟雾袅袅上升,她突然用一种很不耐烦的口吻说:“什么獍行,老问个不停,你这贱人真是烦死了!”
“难道他还能将杀他的人给记错了?你不是獍行吗?”见她满脸不悦,我越发好奇,问。
“你被那帮畜生公羊反复洗脑,早已忘了自己是谁!我来问你,獍行是什么意思?”她抽了没几口,就厌恶地将半支烟丢进火堆,转过脸发问。
“具体我也不知含义,那是他们常挂在嘴上的,legendary不是个好听的名字吗?”
“你要记住,我们之间从不会用它来称呼彼此,那是暗世界里的畜生们给我们取的‘绰号’,形容你是没人性的禽兽却摘取了桂冠,是极端妒忌,因妒忌而生恨!再因恨而诞生无穷的恶念!你怎么这么蠢?竟还以此为荣?你不是说这里还有我们另外四个伙伴吗?他们是这样对你说的?他们会称呼自己叫獍行?”她愤愤不平地一脚将空啤酒罐踢得老远,说:“这就像讨厌你的人管你叫傻瓜、混账、匪徒,你会管自己叫那些吗?”
我被她一顿连珠炮呛得半晌回不过神来,只得低下头去看地上的尘埃。
见我哑口无言,她觉得自己情绪失控,便在身旁坐下,又像刚才那样挽着我胳臂,轻抚我的后背,好似一种安慰。时隔不久,她仰起脸望着我,道:“你是从小就被他们带走的,所以任何记忆都不存在,我其实想把什么都告诉你,但不该那么急。你要记住,我们之间是不会提这个字眼的,我们管自己叫弥利耶(meleeyet)。”
这可真是长见识了,幸亏我没有大声呼救或者尖叫,就这般安静地对话,从中我便获知了普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的秘密,当然,普通人也不屑要去知道这些。然而秉承做人的诚实,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她明白过来,我并不是她在找的人。
但我不能再用适才的口吻去逃避拒绝她,那样只会适得其反,她便更加坚信我受过莫须有的非人折磨,再度套用被人洗脑的说辞,来骂我是头脑简单的傻白甜。见她完全平静下来,我想了想,问:“你怎么判断我就是弥利耶?我也没长银色眼珠啊?不过说回来,你也没有一对银色眼睛。我知道得很有限,大多都是听别人提起。”
“傻妞,这世上能有几人会长那么恐怖的眼珠?银色眼睛只不过是我们的伪装,现在早没人这么做了。”她伸手为我拂去脸上的尘土,嘴角往上一勾,得意起来:“不是我一眼将你认出,而是你第一眼将我识破。在爬石阶时,你看得见我,是不是?”
我心想你那打扮是如此与众不同,只要不是瞎子,怎么都能万绿丛中一点红将你找出来。
“那你在默环阵背后为什么没看见我?却在行走石阶时才分辨出来?”
由着她的反问,我仔细回忆,果真如她所说,照她那么明显的打扮,在底下时我就能一眼发现,可为何什么都瞧不见?她似乎是忽然从提灯丧妇背后冒出来的。见我不说话,她笑了,说:“因为只有弥利耶之间才能看见对方,我们对于其他人而言,哪怕面对面,对方也察觉不出。你在那个破院子里为何黑寡妇不袭击你?因为它们看不见!”
“可为什么最后铁布利希和我的人冲上来,他们全都看得见你?这不是很矛盾吗?”
“因为我急于将你带走,还要应付那两个畜生公羊,不得不抛弃伪装而已。”
“所以你是说,不是我震慑住黑寡妇们,而是它们虽然能感应到,却找不见我在哪?”
“正是,但被包围时间久了,也终将露陷。上面厮打得那么激烈,你身上沾了血按说就无法伪装了,可它们依旧找不见你,这真是出乎我的预料。”她对我眨眨眼,又用手指在我手背挠了一下,问:“我本来早该发出獠吼引开它们,可这种现象如此怪诞,便不由得继续观察一阵。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
“怎么办到的?正像我一直对你所说,你找错了人!我不是你姐妹,我是个男人。”既然这个问题由她自己提出,我正好可以借坡下驴。想到此,我退后几步,将自己全身都暴露在她视野里,问:“可为什么连你那种眼睛都发现不了?你若还不信,我会给你看其他证据!”
她漫不经心扫了我几眼,示意我别太激动,先坐下再说。
“我都不知对你说了多少遍,一直这样被人误解,一直被人以桃色眼神打量,甚至还要忍受同行男人们的调戏和抚摸,我心头充满厌恶,充满了罪恶感!”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个女人,能否恢复回来仍是个未知数。我一时情绪激昂胸口像被塞入一团火,便感到嗓子眼奇痒,顿时吐出几口淤血。这一下,我神清气爽舒服了许多,气喘吁吁坐下后,我叹息道:“正因为这座鬼宅,将我变得如此不男不女。我还有女友,如果能活着出去,未来再次团聚,我该怎么面对她?说什么话?”
“真是个爱钻牛角尖的bitch,你就那么想回安道尔那个臭烘烘的妓院里?这没什么,我都知道了,你是个男人,”本以为她会深以为然,倒退几步惊愕不已,岂料,她依旧坐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是一味地冷笑,说:“你真可怜,居然连自己都信了这种鬼话。难怪你被蒙蔽了双眼,让两只公羊当作猪狗一样驱使,去替他们趟雷,你和公羊之间是平等的?”
我本想以理力争,谁知她忽然话锋一转抛出这么个问题来,我顿时无言以答。是啊,我怎么可能与他们是平等的?我应该是善良公羊们的囚徒,这俩人各说各的,吹得天花乱坠,既然排除了要找的是alex,那最后被绑走带去葡萄牙的,自然只剩下我。说什么喜欢你为你考量之类的屁话,在切身利益前都不值一提,人心的险恶根本难以预见。
而这样看下来,我好像与这位勿忘我姐妹待一块,可能更安全些。那个“库里亚人”到底图谋什么?真被带去那里又会遭受什么命运?想着,我不由恍惚起来,难道这都是洗脑?我根本没有意南童年往事?一直以来都被锁在深不见底的地牢里?
“洗脑既可以是从小灌输你一套人生观,也可以用现代医疗毁去你的记忆,让你只保留别人想让你记住的那部分。”她漫不经心的又点起支烟,望着篝火淡淡地说:“我同样也见过,有个长着三只耳朵的黑人从小就被关在黑窑里,让人折磨了十年,到最后他只懂像猪一样爬像猪那样吃饲料,这是很悲惨的。说到证明,我也可以,一会儿带你去见识下真实的世界,将蒙蔽你双眼的面纱撕破!”
“你说我是你姐妹,可我们不论外型、肤色以及长相都不同,天下能有这样的姐妹?”这番话听得我毛骨悚然,不由紧挨着她坐下,问:“既然你在很久前打伤过公羊,为何看上去会那么年轻?你难道不该与他们同样岁数吗?”
“傻妞,姐妹只是称呼,并非要有血缘关系,我知道我们中有些人被暗世界控制着,但今天能找回你这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勿忘我也许以为是在夸她,竟有些沾沾自喜,她托起我的下巴,问:“你觉得我看上去多大?其实我已不再年轻,那只是简单的化妆。”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并没有在恭维她,因为这女的不论怎么看都只有二十出头,老实说简单化妆能做到这一步,那美容沙龙就不用开了,我敢肯定所有中老年妇女挤破头都愿意去争当獍行。而且在刚才,我不知这是他们的礼节还是她想这么做,在唇舌间我感觉不到她有丝毫味道,一般三十五岁以上的妇女多少都会带些味道,但她没有。不过勿忘我姐妹却说,所有的弥利耶,通常很难活过五十岁,所以他们面容会比普通人年轻许多。
交流了几个妇科问题后,我忽然想起最迫切的问题,那便是刚才的alex他们,究竟去了哪里?以她那种敌我分明的极端性格,多数落不到什么好,结局会很悲惨。
“你觉得他们会去哪里?当然还在那一带被迷障而不断徘徊,目前我还不打算收拾两只公羊,得留着他们去与世界之子的人死磕。跟着他们的两人是你朋友?”她微微一笑,使劲搂了搂我肩头,道:“好了,别吓得一脸煞白,我们并不是暗世界的人诋毁的那样禽兽不如,虽然不守序,但也不会乱杀无辜,那两人什么来路?铁布利希的实习生?”
“不,他们什么都不是,只是普通人,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没有丝毫关联。但勿忘我姐妹,你究竟为何而来?”听得他们全员无恙,我不由松了口气,问:“你为何会跻身在黑寡妇之中?他们也是弥利耶的敌人吗?为什么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
“你怎么那么啰嗦?问不完的问题,现在还不到你知道的时候。”她不耐烦地踏灭烟,霍得站立起身,一把拽起链子,道:“公羊们肯定会有后备的‘行刑队’赶来,目前这里不宜久留。你说还有其他的弥利耶,那就带我去见证。”
她三两下扒去身上的丧裙,拉开自己背囊打算换衣,我慌忙侧过头避开直视,只听得耳边一阵“悉悉索索”,待织物摩擦的杂音过后,再度抬头时,她早已换上了一套宝蓝色皮装,款式很是眼熟,正往自己脸上带古怪的面纱。这东西十分奇特,外貌有些像东伊朗古代宫廷里歌姬佩戴的面部挂珠,但那又不是宝玉石头,看着像木头制品却又闪着光。正待发问,她一把拽起链子,径直朝前走,我被拉起跌跌撞撞地跟着,活像她在拖一条死狗。
“既然你说我们是姐妹,为何仍要捆着我?我向你保证,绝不会逃跑。”我不在乎她任意翻包,但这样手脚被铐着,实在步履蹒跚,真要去找那四人,效率肯定很低。
“这是为求保险,谁知你被灌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没准你从头至尾都在伪装,表面好像顺从我,内心依旧想逃回那个臭烘烘的安道尔老鼠洞。”她扫了我一眼,叹道:“在我彻底信任你之前,最好别打任何鬼主意,那样只会另你受伤,我不会心慈手软的。”
说话间,我已被她拽出破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陌生而荒芜的墙垛。它漆黑无光,空气中充满着各种**的酸味,四下里都是枯草断木,石墟上结着厚厚的轮苔,布满细长打曲的霉菌阴菇。远远聚着不少人,但个个都面目不清,只隐约有个轮廓。
弥利耶姐妹就这样拖着镣铐,大模大样拽着我前行,好似根本瞧不见人影一般。她的步履极为轻盈,行走无声,丝毫动静都没有。不久之后,我便被拖着绕过人群,来到一片满是巨大荒石的角落里。她这才松开锁链。我舒松酸痛的手脚,仰头环顾四周,这里似曾相似,却完全辨不出是哪,不由低声发问:“我们这是在哪?”
“这里,就是之前黑寡妇追赶大虫的回避场,公羊和你不正是由此来到后院石窟?”
“你是说,这里就是‘仙境’?”望着漆黑无光形同坟场的四周,我不由打了个寒颤。这怎么可能是散发柔和微光长满奇花异草的“仙境”?完全就是阴风刺骨与之相反的地蜮。再回首看向身后,我竟记不起自己是怎么走来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别像个乡下妞那样东张西望,脚下站稳了。”她走上前来狠狠拍了下我脑袋,将另一条铁链在腰肢上挂住,转身拉了两下,确保系稳了。随后往上打出绳枪,示意我先上去。抬头去看,下来时我系上的绳索已不见踪影,许是被她一顿野蛮操作处理了,我刚想发问,就觉着腰间一紧,如同坐电梯般迅速上升,再度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到了顶层。
她犹如时刻担心我逃跑那般,紧跟着爬上来。见其正在青石砖前收拾绳套铁链,我打算帮把手,但被她狠狠一瞪,只得退开。心想你爱折腾就折腾吧,我也不过是好意。既然不领情,那老子还省了这份力气。现在老子自己就是女人,咱们是平等的。
收拾完家伙什,她过来又预备拍我脑袋催着带路,我慌忙闪身避开,叫道:“你老打我干嘛?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你因为自己不及我美貌而怀恨在心?”
“我再丑也比你这个乡下妞会打扮,更何况还是晕倒后就不停放屁的littlebitch,整间屋都让你弄得臭气熏天,人也没法待了!”她愣了愣,抬起腕子上电子表,用光洁镜面照了照自己,说:“也就高点瘦点,外貌**些,一点都不美。好了少废话,前面带路。”
说句实在的,背后这个女獍行并不丑,甚至戴上那古怪的珠帘还凭添几分神秘妩媚。我从未以另一种心态与女性这般交谈,总以为她们之间的对话往往都是矜持温柔的。可与她为伍后,发现自己不是被骂就是被打,同性之间居然比男人们对话还粗俗,果然是想象归想象,现实很骨感。扭头去看,她正带着一脸不耐烦嘴里哼哼唧唧,我把脖子一梗,偏要去惹惹勿忘我,便问她说:“你脸上的那张珠帘真好看,还有多余的能给我一面吗?”
“你不到级别,就算有也不给你。”她得意洋洋地取出我的烟点燃一支抽了起来,说:“反正像你这样的slut,里里外外早就被人看光了,要遮羞布有什么用?”
“带上这东西叮叮当当的,厮打起来很不方便,我看你满嘴喷粪就够不要脸的了,还是给我带着吧。”我嘻嘻一笑,不以为然。作为赌徒我各种脏话都耳朵听出茧子来,这女的也不过就是往下三滥去羞辱人,这属于最肤浅的,更何况我本就是个男人,自然也热衷说这些。但见她说得神采飞扬,将侮辱人当作了趣味,我便趁其不备,一把扯下珠帘。
“你想死是不是?”勿忘我一没防着,被我兜头摘下,顿时恼了。她站下紧拽铁链,把我拖了回去,伸手乱扒企图夺回。
“要不是我被铁链拴着,你是打不过我的,看见那东西了吗?这就是我干的。”我岂容她乱来,转身给自己戴上。环顾四下一圈,正巧来到我踩烂的人茧处,便对她做了个噤声,指了指脚下,道:“你看,这一地的碎玻璃渣,起先他们就在这里扔泡厮打的。”
听我这么说,她上前撞开我,蹲下身子打地上捡起块碎玻璃片,拿在手里左右端详。我见她全神贯注的,正想开口,她却转过脸来问:“这是什么?你就带我来看这一堆垃圾?”
“这东西,难道你不该比我更清楚是什么吗?”我被她问得莫名其妙,说。
“我不知这是什么,从没见过。这样,你将整件事好好对我说一遍,包括所有细节。”
她摇摇头,将玻璃渣丢在一旁,示意我别站在道口中央,转去我遭遇蛇形怪影的窄道一角坐下说话。与此同时从我脸上摘走珠帘,我也趁其不备夺回烟盒,然后往角落里一坐,我指着满墙的阴齿,将几小时前的事描述起来。在形容的过程中,她时而惊喜,时而沉默,从勿忘我脸上表情不难发觉,她不再怀疑我的话,似乎又看见了希望。
“你所说的许多细节确实证明那就是弥利耶,但愿你不是在取悦我。”她见我正在点烟,忙一把夺过扭断丢在地上,说:“你不要抽烟,女人抽烟不好,跟我说说,他们为何而来?”
“凭什么啊?你也是女的,为啥抽得那么凶?一会功夫就让你糟蹋完半包。”我忿忿不平地侧了侧身,将脊背对着她,道:“至于他们来干嘛?我不知道,始终没对上话。起初我怀疑他们可能是梦呓低语者,但种种行迹看似又不像,不过我知晓他们打算刺杀一个‘老婆子’,并且还很担心,假如再有人进来,自己可能永远离不开这座吕库古阴宅了。”
“刺杀‘老婆子’?这什么鬼东西?再也出不去?告诉你,这世上就没有弥利耶离不开的地方。”勿忘我一脸茫然,不像是装出来的,她从我手中拿走烟盒,又给自己点了一支,边抽边思索,问:“这么说,那四人并不是冲着破除束缚而来?他们有没有提起‘兽突’?”
“没有,但有一具跪尸在死之前曾提起过,那或许是发生在多年前的事了。”我摇了摇头,一口否决。但与此同时,我却对她感兴趣起来,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天还是静悄悄的,究竟又有多少人进到了宅子里?你们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目前,据我观察下来是三路人马,‘世界之子’、‘铁布里希兄弟会’以及我们‘弥利耶’,大家都在等‘维塔莱’的人到来!”她咬着下嘴唇,若有所思地点头,时隔不久忽然转过脸,死死盯着我看,问:“跪尸?你是指泳池下来铁门前躺倒的那片半神骨灰?你又是怎么知道它活着时提起过‘兽突’的?。”
我本以为事情已够复杂的了,没想到实际更加复杂,善良公羊图谋的只有我们一干人等,并没在等其他人。正在想这些烂事时被她一问,不由随口答道:“眼睛看到的。”
“看?怎么看?”她显得越发惊奇,扭住胳臂将我转过身,紧紧抱着我的脸上下打量。
我只得将如何勇斗两具嚎灵的经过,详细对她表述一遍,最后补充梦游般的感触,道:“我也不知那是怎么回事,门前的半神就是我们干掉的。在激斗跪尸时有过一瞬,就像做梦一般,我迷迷糊糊好像是跑进了某一个黑夜,那时的跪尸仍是活人,他让自己同伙割裂双臂流血而亡。在此过程中,他们对话里有提起过,还说如果他们失手那其他人就得手了,总之就是要抓兽突这个人。你难道认为我会瞎编吗?”
“不,我信你说的,那么这两个死鬼之间对话时,有没有提起彼此的名字?”
“不,这一点特别奇怪,他们的对话是特意回避提对方名字,就好像是为了避某种忌讳吧。我只记得其中一个肚子上有‘世界之子’的纹身,另一个我不知道,因为我好像就是他,已经被同伙在铁栏上捆得结结实实,身子根本无法动弹,自然也看不见自己。”
“我一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古怪的事,尽管你说得颠三倒四,听着就像喝醉酒胡言乱语。但我相信,或许你真的瞧见了一些真相。如此一来,就有点意思了。”她自言自语地点点头,忽然一把拧住我长发,将我摔在地上,然后整个身子压上来,并探出两根手指往眼睛插来。我来不及反应,慌忙用手格挡,这才勉强拦下。
“你这疯女人到底想干什么?”我使足全身气力与之较劲,用膝盖顶住勿忘我的小腹,一脚将之蹬出老远,抱着脖子气喘吁吁道:“怎么说着说着就抠我眼珠?我不是你姐妹吗?”
“我没打算抠,就是想看看。听着,你所说的事大概发生在八年前,当时的情形就与今天一模一样,好几批人同时跑来这里。那时大家还不像现在那么仇视彼此,但下到池口后发现,两个老东西早已将自己转化为厉鬼。我们谁都不知他俩的底细,并且也破不了,因此只能撤退。时过境迁,转眼又到了同一个日子,所以这回大家做足了准备,但双重嚎灵杀阵已被破了。”她抱着脑袋大笑起来,声音尖利又刺耳,似乎在自嘲,又似乎是暗自惊喜。就这般乐了一阵,她忽然收住了笑,死死凝视着我,说:“多亏了你这个乡下妞的补充,我可能已搞清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看来果然要用ballockdagger(波洛克匕首)才能杀掉鬼中之鬼,真是白费我一番苦心经营,家伙什全白带了。你这贱人给我过来,让我好好看下眼珠。”
通过她这番忆苦思甜的回忆,我大概知道了两具嚎灵的死亡原因。不过在对她描述时,我故意遗漏了一条特别重要的讯息,那就是发梦时变成半神的那位,已知道自己失败了。那也表示说,在勿忘我和其他人到来前,早就有人闯进了吕库古阴宅,那两具嚎灵原本是打算追去更深处找别人玩命的,可惜激怒了两头铁仙女才被破功,以至于功败垂成。那么,早所有人一步的,或许就是新闻里的“邪教份子”。至于他们来头,可能弥利耶会知道。我正独自思索时,她见我迟迟不肯上前,便将脸一板,打青石砖上跳起,打算硬来。
之前将她掀翻在地,是因勿忘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上身,现在她变得无比专注并神情严峻,此番我绝不可能再用巧劲胜她。眨眼间她窜到面前,正欲动手,我连忙喊停。
“你究竟想要怎么看?你来说我照做就是。”我站起身,在这女人面前站定。
“我只想近距离好好观察下,你的眼睛有何不同。”她拔出一把细长人骨刀,指了指败墙,问:“告诉我,这道墙的对面是什么?如果敢骗我,我就抠出你眼珠!”
这对我而言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这道墙的对面仍是破墙,再继续去透还是一样。只有三道墙外才是另一道拐口,距离那里几十米外,就是alex曾形容自己被喷火枪烧死的角落。想着,我故意面露难色,然后装模作样一番,将自己的所见潦草地对她说了一通。
“嗯,你这个贱人蠢是蠢了些,但底子不错。不过,这都是肤浅的手段,每个弥利耶都能轻易办到。”她背着手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在我面前原地旋了个身,又问:“那还是回到刚才的问题,既然你能发梦般看见一些往事,那告诉我,两小时前我在那头做了什么?”
“这种事我怎可能知道?我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怎么办到的。这样的怪事只发生过一次。”说着,我往后靠了靠,借着有败墙支持,让她退后一步看好了,慢慢调出第三瞳,忍住剧烈的头晕目眩,叹道:“大多看见这种怪事的时刻,都是在用这颗眼珠的同时。”
至于她之后说什么,以及什么反应,我不知道了。因为随即而来的是一股比起以往难受百倍的巨大眩晕,我忍不住就蹲倒在地大口呕吐,直吐到流出胃酸方才止住。若早晓得反应会如此严重,我压根不该去尝试。大概过了几分钟,这种感受才有所消褪,我微微睁开眼,见自己被她搂在怀里,勿忘我姐妹正盯着布满墙头的阴齿发呆,她双手轻抚着我的肩头,动作是如此的轻缓,活脱脱像个母亲在安慰自己小孩那般。
“很多年前,我有过一个女儿,她就像个小天使,栗色头发,蓝蓝的大眼睛,走路一摇一摆,举手投足都会让我发笑。在那时我甚至想过,自己或许哪一天,为了她舍弃弥利耶的身份,当一个好妈妈,看着她成长,看着她找到自己心仪的男友,自己默默离去,找一片谁都发现不了的地方,快乐地死去。她如果活到现在,应该会和你一样漂亮。”她颤颤巍巍地点燃一支烟,哽咽起来,但奇怪的是,嘴角仍旧带着一丝无法琢磨的微笑,说:“我刚才撒谎了,我承认,你是我所有见过的弥利耶中最漂亮的贱人。可惜像你这样的女人,如果弥利耶的狼穴还在,你也上不了战场,只会被派去当魅者,靠出卖身子来换取情报,太可惜了。如果我的女儿活到现在,也许会和标记们那样,走上这条不归路,这也是我萌生想要退出弥利耶的原因。我望着你,忽然就想起了她,尤其是你刚才昏晕时的脸蛋,特别像她。”
“这应该是件很遗憾的事吧,为什么你光流泪,却笑得那么开心?”在她眼中,我好像就是个花瓶,说来道去都与**有关,但见她如此伤感,却保持微笑,我不解地问。
“你觉得我这是在笑?真是个蠢到家的乡下妞,我从来就是这般黯然感伤的。”她皱了皱眉抹去眼角的泪花,松开了我,问:“那些畜生公羊平时都唤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回想过来,我从未在善良公羊面前暴露过自己名姓,俩人也没有逼迫我交待,想着,我将垂到眼前的长发拢到耳后,道:“铁布利希兄弟会的俩人管我叫小姐,我的朋友过去管我叫小老弟,现在管我叫小老妹。大概就是这样吧。”
“也就是说,你没有名字,那我就叫你anna(安娜)吧,那是我女儿的名字。”她瞥了我一眼,笑了笑,又道:“不,这么看你又不像她,再说她与你这种人截然不同,没被囚禁也没被当成玩物。这样,弥利耶女孩都会取个花名,我就管你叫小苍兰吧。”
“这……”我心想我有名字啊,过去随便给人起名字叫绰号好像还是我的专利,然而对于这个弥利耶,我并不知其底细,随便暴露自己,或许会带来其他麻烦。勿忘我姐妹虽然满口喷粪,动不动打骂,但这个女人很奇怪,她好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时而狂躁时而温柔,就跟多重人格那般。我被她推搡虽然很恼怒,但却丝毫不讨厌她。在这样一个沉寂到针掉在地上也能引起轩然大波的静谧中,想着,微声道:“你爱叫我什么都可以,随你喜欢好了。”
“这样就对了,我最讨厌与我对着干的贱人。”
正在此时,余光散瞳中,我瞧见三十米开外,正有四条身影在缓缓向这里靠近。他们分别是两个善良公羊、alex和范斯。这四人不知通过什么方式,终于绕出了“仙境”底下的石隙,此刻也来到了破墟败墙之间。
不,确切地说,他们可能早就到了,起先我怎么寻都寻不到的爬梯绳索,此刻正系在他们腰间。拉多克剃刀擎着手枪,稻草男孩拔出两把刮刀,alex和范斯各举着步枪,正朝着我们过来。他们四个谁都没有打开照明工具,而是凭着我俩的低语摸着过来的。
我本该放声大叫为他们指引方向,但此时此刻,我却不希望被他们找到。
因为两下一接触,必然会爆发大战,我就连申辩维护勿忘我这点也做不到。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拖过一边,对这个可怜的弥利耶挥舞屠刀。
与他们相比,我现在更想与她待在一起,尽管我知道这很荒唐,但随着鼓点般的脚步逼近,他们已来到十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