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笑的是,我竟然如此爱你,如此地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想象着他在里面一天天地长大,想象着能与他同呼吸,共命运,心底里就生出千万种不舍……
于是我冒着被父母赶出家门的危险,挺着一个大肚子回了老家。dingdiankanshu.父母亲对我绝望透顶,却拗不过我的以死相逼,只得容忍我生下了那个孩子。
第二年春天,孩子出生了,那是一个女孩,有一双漂亮乌黑的大眼睛,粉嫩的皮肤,娇柔的小嘴,我看着她长到了6个月。
那一年家里的收成很差,父亲年老体弱,连过年的钱都没有着落。为了生计,我不得不重返云城唱戏,幸好王老没有计较,再次收留了我,我把赚来的钱尽数寄回家去,因为孩子寄养在哥哥家里,也需要生活费用。
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恨你,恨你没有来找我,或者,你也曾找过我一阵子,可最终是放弃了……我回到戏院的那一年,你竟从未出现……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去找你,也不在我们曾经居住的地方出现……我恨自己爱上你,恨你的有始无终,恨你的自私绝情……”
两滴滚烫的浊泪遥遥坠落,打在她冰冷颤抖的手背上……
周围世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所有人都顾自屏息,竟不敢直视那个沉浸在伤心往事中的可怜女子……
“我原以为恨你已属最痛苦的事,却没想到,苍天待我何其残忍。我努力维护的那个小生命,竟然,也永远地离开了我……
猛然抬起的头,像是隐忍着千万种纠结无助的痛苦,像是有无数个反驳的理由,傅伯轩像一头迷了路的野兽,瞪着一双可怕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定定地望着神态清冷的林曼音。
“你没有听错,她的确早已死了,她死的时候只有两周岁!”林曼音深吸了口气,仰头让泪水倒流进心里,语气却依然冷淡平静,“连日高烧不退,咳嗽日渐严重,然后,就演变成了肺炎。为了给她看病,我花光了身边所有的钱,可那些还远远不够,不得已,我只能进入霓裳丽影当舞女。可是,当我筹到了足够多的钱,医生却说,已经来不及了……”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蜷缩在墙角的困兽像是发了疯一般,不停地撕扯、捶打着胸口。
“你不信也得信,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微微低头,面无表情望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所以,当你在霓裳丽影与我重逢时,我们的孩子就已经死了……
我想,我这辈子做过最离谱的事情,恐怕就是当年,竟然会选择原谅你。那时我忘了一句老话,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你心里,前途和权势永远都是放在第一位的。
当你决定跟张谨慧结婚,再次把我抛掷脑后的时候,我就已经发过誓,这一辈子,将不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这样一想,我倒渐渐明白了,或许我们的孩子之所以会那么早离开,竟是为了成全我的执念。”
有低低地呜咽声从角落中传来,像夏日午后的阵阵闷雷,看起来若有似无,却裹挟着无穷的骇人气势,震得人心神剧裂。
在这样一种惊人且沉闷的氛围中,谁都不敢率先开口打破寂静,林曼音向前一步,缓缓蹲了下来,将面色惨白、泪眼婆娑的白姝安一把搂进怀里,声音带着几分孱弱:“姝安,到今天才让你知道曼姨真正的过去,真是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白姝安大唤了一声“曼姨”,竟然失声痛苦起来,从来都没有过责怪,谈何原谅?从来都只有感恩,又何来疑惑?而这一刻,更多的还有心疼、怜悯,数不尽的悲恸!
“姝安,别哭了,曼姨已经很累了。”却是洛涵风一句轻柔的话语提醒了她,是啊,那段本该被曼姨掩藏在心底的不堪回首的过去,如今已然血淋淋地暴露在众人眼前,此时需要慰藉的该是曼姨才对,于是紧了紧拥抱的双手,哽咽着说:“曼姨,我们回去吧。”
“好。”林曼音直起身子,最后一次望了一眼躲在墙角里身体不停颤栗、目光游离的傅伯轩,无声地作别!接着,将沉静目光移向张谨言,遥遥点了下头,然后才与白姝安、洛涵风一起,转身离去。
张谨言望着远去的身影,目光渐渐深邃……
三人坐了电梯,已经来到会馆门口,忽然从楼上传来一阵凄厉可怖的尖叫,那声音穿墙破壁,像是幽灵的嘶吼,令人毛骨悚然……
第一百四十章我需要你
三天后,云城警方通过媒体发布消息,将春华剧院意外坠人事件的前因后果公布于众。三位重要的犯罪嫌疑人傅筱雅、王显和应胜礼均逮捕归案。但因傅筱雅无故发疯,需提交至相关专业部门鉴定其精神状态,所以本案将延迟审理。
此消息一出,云城大街小巷当即沸腾,谁都没有想到堂堂云城市长的外甥女、静江传媒董事长傅伯轩的千金为什么要弃大好前途于不顾,竟然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有不少八卦媒体猜测,这傅家小姐许是对洛少有意,却被毫无身家背景的白姝安给抢了去,一直心存嫉恨,如今又因为白姝安被市长提拔当上了大剧院的院长,前途一片开阔,就更加激发了傅小姐的妒意和仇恨,所以才有此一出。
但是一个女人竟然因为嫉恨,就这样心狠手辣地想致人于死地,还自毁一生,实在是可叹可恨!
不对,要说毁一生,似乎还早了点,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疯就疯了呢?
肯定是傅伯轩千方百计想出来的一条退路!
关于这一点,连一向自命为神算子的郑大警官都没有想通,那天在会馆门口听到的凄厉惊悚的惨叫的确源自傅筱雅,那种近乎疯狂的状态也不像是假装的,可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导致傅筱雅突然发疯呢?
郑勇费尽心机查了许久,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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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云城医院的贵宾病房内。
洛涵风将一束尚且沾满水珠的蔷薇插进淡蓝的磨砂玻璃瓶中,偶一回头,望了眼病床上已然坐起、带着丝倦容的白姝安,淡淡地说:“医生说,你已经可以出院了。”
白姝安垂了眸,不敢抬头直视。
那天在江边会馆,傅伯轩和曼姨的过去生生暴露在他眼前,她亦知道了傅筱雅之所以恨她、害她的理由,心中有震惊,更多的却是愧疚和感慨……
回到医院后,曼姨表现得极其镇静,洛涵风竟也是仿若无事般,诸事如常。可这桩事情,从始至终,她都瞒着他,难道他竟没有一丝介怀?
此刻面对他的直言,不免有些忐忑,他的感受,从什么时候起,她竟也想试着去探究,可若旻哥的伤势她无法不顾虑……
于是,迟疑地,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一句话:“我,我还不想出院。”
“你就算继续待在这里,也治不好他的腿伤,何必浪费精力呢?”
淡定自若的语调,一针见血的点评!
白姝安胸口蓦然一紧,仿似被他窥见了藏在心底的秘密一般,额头眉心也跟着一跳,装作镇静地回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虽然不会治病,至少可以给予精神上的宽慰。”
“精神上的宽慰可以起到实质性的帮助吗?我怎么发现,这几天若旻的精神状态像是越来越差了,你觉得再这样下去,他的腿会日渐康复吗?”
洛涵风终于放下手中花束,转身坐到床前,定定望着眼前乌发凌乱、墨色的瞳孔里不知是因紧张还是无措突然变得黯淡的清雅女子,心中隐隐凝起不舍,忍不住放松了紧逼的语气:“其实,我已经在美国帮若旻联系了一位权威的骨科专家。一周前寄过去的x光片,他昨天已经收到,所以昨晚特地给我回了电话。”
低垂的眸子瞬时抬起,紧张地望着他,迎着那束充满期待的光,洛涵风禁不住心口一缩,收了收柔软的口气,不紧不慢地说:“他告诉我,有6成的把握可以治好若旻的伤。”
见她原有倦意的面容终于显出一抹亮色,却仍然迟疑地盼着他的决定,扬了扬眉,唇角一勾,隐着得意说道:“我想尽快安排他去美国接受治疗,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无论如何,六成的把握已经给了她不少的希望,白姝安未经思考脱口而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心中那丝得意便被狠狠压了下去,语气中有些许的踌躇,却终究是缓缓说出了口:“让曼姨陪若旻去美国,而你,必须留下来。”
望着他幽深的眸子里若有若无的纠结神色,白姝安莫名地有些怔忪,只觉得心口像是有两只小鹿在互相撞击,一颗心绷得紧紧地,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洛涵风却顾自解释起来,“让曼姨同去,一来是因她跟若旻的亲密关系,照顾起来得心应手;二来么,也是想让她出去散散心,最近发生许多事,曼姨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但她的心里究竟承受着多少压力,恐怕连你我都无法估计。也许,出国一段时间,散散心,对她有好处。至于你,腿伤刚刚痊愈,还不适宜远行,况且,我还需要你!”
洛涵风处事向来顾虑周全,白姝安并没有反驳的理由。只不过,他这最后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却瞬时吸引了她的注意,于是,装作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眨了眨清亮的大眼睛,大着胆子重复道:“你说,你需要我?”
一向来侃侃而谈的洛少突然无言以对,顿了顿,轻咳两声,视线竟错向了别处,脸上表情经过一系列细微的变化之后,终于恢复了平静,郑重其事地说:“当然。难道你忘了自己是洛太太的身份么?
这段日子,你不在洛园,表面上无声无息,但我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而已。阮凌秋已经回国一个多月了,至今仍没有回去的意思,我不知道她究竟在背地里筹谋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经有所行动了。”
侧头认真地望着她,发出一声苦笑,“所以,我不能放松一分,这个时候,洛太太是绝对不能离开云城的。”
原来他不过是把她当作商场上的同盟而已,一颗砰砰乱跳的心瞬时安静下来,但是,往深处想,他愿意清楚明白地将当下的处境向她挑明,已属难得,白姝安心中感到一丝欣慰,无论如何,他说他需要她,光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
心里虽做了打算,嘴上却硬撑着:“这件事情,我还需要考虑考虑。”
“这么多条好处,都跟你分析得清清楚楚了,你还有什么可考虑的?”突然红了脸的洛少,竟然大声嚷道。
白姝安也莫名地提高了嗓子:“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当然得问问两位当事人的意见。”
“我是一片好心,你这个人难道是死脑子吗,权衡利弊都不懂?”
“你说是好心就是好心了,人家愿不愿意领情,还不知道呢……”
……
所以,当林曼音一手提了水壶,一手拎着早饭,慢步走进病房的时候,撞见的正是这精彩一幕,
这两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竟然已经争得面红耳赤,洛涵风焦虑地在房内走来走去……床上的那个人早已将被子掀翻在地,一头乱发散在两肩,露出一张涨红的脸……
两人见来人是曼姨,当即住了口。
洛涵风第一次在林曼音面前红了脸,托辞还要去公司上班,尴尬地说了声再见,表情却依然愤愤地离去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注定错过
六月的夜晚已有几许燥热,窗外一轮皓月,侧悬于空,掩映的幽深中虫声四起,更显得房内寂静无声。
杜若旻身着蓝白相间的病服,紧挨着窗,独坐在轮椅上,一张憔悴的脸沉浸在清亮的月光下,略显苍白。他的目色沉静,辨不出喜怒,只怔怔望着窗外疏密有致的幽然景色。
极轻极缓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而来,熟悉的气息随之蔓延,渐渐地融入他的鼻息……
凝在窗边一动不动的身影终于侧过头,向着立在身后、一脸歉意的人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久未开腔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喑哑,低低地说:“这么晚了,还没睡?”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垂落在僵硬的左腿上,却惹得她心中一痛:“你不是也还没睡呢。”
看着她踌躇了许久,终于迈开步子坐到他对面的木凳子上,原本清雅柔和的一张脸因装了无限的心事,显出几分倦容。
此时,她终于鼓起勇气,抬眸直视,却欲言又止,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自己面前,她好像还是没有学会掩藏心事。
于是,他的唇角便慢慢地漾开一抹笑,笑意带着晚风的温热吹进她的心里,若无其事地问:“我看你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出院了?”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却答非所问:“若旻哥,其实,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像是怕他听到接下来的答案,会被刺痛,抿紧了唇,深吸了口才继续缓缓吐出,“前几天,李心竹来找过我。”
他的确是被刺到了,李心竹这个名字是他心底的一道疤,那个伤口曾一度溃烂,腐至身心,令他一度迷失了自己。
曾以为逝去的时光可以治愈伤痛,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懂得如何去爱,却不想,最美的珍贵原来一直都守护在自己身边。
杜若旻转过了头,沉默地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不用问,他也知道,李心竹可能对她所说的话,可是那又怎样,最美的珍贵,他从前没有发现,等到发现时已然失去,等到失去时才追悔莫及……
“姝安,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的吗?”很久以后,依然凝视着窗外的岿然身影终于轻轻地开了口,只这一句话却令身侧同样迷茫的人心神一怔。
“十一岁,就认识你,那时候你还只是扎着两个小小麻花辫的俏女孩,喜欢蹦蹦跳跳、喜欢缠着我陪你溜出去玩、喜欢爬到山顶对着山下大吼……你从小就脾气倔强,团里面谁都制不住你,被曼姨训话,你会出言顶撞;在舞台上跌倒受伤,你立马站起来重新练习;可是那一次,看到我因为高烧不退、连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时,你却哭得声嘶力竭……
那个时候,我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好妹妹……
时光一天天地流逝,我眼中的小妹妹什么时候长成了美丽动人的大姑娘,自认为是最疼爱你的哥哥竟然一直视而不见。
直到那一年,从广州回来,带着遍体鳞伤!
那时候,我曾绝望地认为,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最不可相信的动物,我恨自己轻易地掉进女人的陷阱,恨自己所谓的清高不过是自欺欺人……
于是我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壳里,不敢再轻易触碰感情。
可是,从那时起,我时时刻刻感受着你的关怀和温暖,我贪婪地用你的爱,去治愈心底的创伤,却一直将你放在若即若离的位置上,还自私地以为是对你好……
呵呵,我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笨最笨的傻瓜!
曼姨曾对我说,痛过一次就已经足够,不要轻易重蹈覆辙,否则的话,到最后,受伤的仍是自己。
我跟李心竹之间的纠缠恩怨纵使难以饶恕,但是姝安,你相信吗,正是她的再次出现,才让我真正地看清了自己的心,原来逝去的爱,早已无法追回,原来我真的可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是我清醒得太晚,还是注定跟你无缘,姝安,现在,我真地已经彻底地失去你了吗?”
因忧伤弥漫的双眼,像是被止不住的沉重牵绊,一任泪水决堤而出,迷蒙的凄迷中,她望着眼前风雅依旧、容颜依旧、嗓音依旧的旧时身影,曾经的恋恋不舍,曾经的百折不挠,曾经的期盼渴望,都一股脑儿涌进心里,沉痛的回忆顿时化作无尽的哀伤……
然而那些熟悉的触觉终究已随岁月沉淀,变作了心底尘封的创伤,被偶尔拾起的记忆,虽然震撼人心,却无法取代当下。
此时,她的心底还有另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紧紧地牵引着她,让她不得不将伤口藏起,不得不正视他的坚决,同样清晰地把心底的话语说出:“若旻哥,正如你所说的,逝去的爱,早已无法追回,其实我也……”
“你不用说了,我已经明白了。”一抹颓废在那张清癯的脸上掠过,却终究是温和一笑,“我祝福你们,一直都不会变!”
“谢谢。”她哽咽的嗓音里仿似夹着血色的伤,一颗心重归平静时,已觉得沧海桑田,抬头跟着他一起望着窗外的一派漆黑,鼓足勇气说道,“若旻哥,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桩事要请求你同意。”
“你说。”
“我帮你找了一位特别好的医生,他说有很大的把握可以治愈你的腿,只不过他人在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