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宜早就不想活了,对她而言,活着比死还要折磨。
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你身死,元神损毁,我便形神俱灭,安宜,你信我,我应你的长生不死,决不食言。】
阿玄的话犹在耳边,沈安宜望着天,安静地说,【对不起。】
她曾在无数个深夜,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次又一次预想着自己的死亡。
在她的计划中,荀娘连夜出了城,元神将落,她要在自己的闺房里,穿上最喜欢的衣裙,用一把长刀,狠狠剖开自己的肚子。
她发狠地想,刀一定要插得很深很深,血一定要流的很多很多,她要让她的阿爹,这辈子都忘不了她的死状。
可是她没想到,就连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阿爹都在骗她。
他让自己去诓骗叔母,让叔母撇下幼宜,就放她们全家离开,她信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忽然又想起了叔母的那番话。
【生死无谓,只是我的命必须把握在我自己手里。】
她如今,也算是将命握在自己手中了吧。
不——还不够——
沈安宜抬起头,看向沈临鑫,她的血流的太多太快了,说话已经没了力气,她瘫在地上,向沈临鑫伸出了手。
【阿爹,你能不能,最后,抱我一次。】
沈临鑫望着死去的黑蟒,他知道自己已经回天乏术了。
他心心念念半辈子的借尸还魂,最终还是没有实现,死到临头了,他有些怕,那些被他害死的人,会在黄泉路上等他吗?
他这一生,亏欠的人太多了。
【安宜啊——】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声音盘旋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清无助。
他手脚并用,爬到沈安宜的面前,【阿爹——对不住你——】
话音未落,只觉得颈间一凉。
沈安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短刀,狠狠地插进沈临鑫的脖子上。
喉咙间涌出一股血腥,血肆意蔓延,淹没气管,沈临鑫只觉一阵窒息,他握着沈安宜的手,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十五年了,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女儿,她的眉眼很像自己,只是常常低垂着,让人看不到她心里去。
如今她终于笑了。
沈安宜终于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她的手缓缓从短刀上松开,看着沈临鑫的眼睛说,【只愿下辈子,再也不要,做你的女儿。】
*
天上忽然下起雪来,荀娘抬起头,念着,【今年的雪下得太多了,结了冰路就不好走了。】
她念着念着,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
【我的幼宜呢?】
她看向四周,是大片大片的血,哪里来的这么多的血呢,黄土被血浸透,染上鲜红的腥气。
【幼宜——我的幼宜被我扔了——】
荀娘站在寒风中,四周是沉寂的黑夜,她缓缓转过身,看向幼宜,伤口越来越大,在幼宜的身上活生生刺出一个血洞。
都是她,她被幼宜的真身吓破了胆,她怕麻烦惹到自己身上,她像一个逃兵,把幼宜扔在了这里——
她为什么总是这么懦弱呢?
荀娘的心像是被铁拳狠狠攥住,狠狠坠了下去,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慢慢抱起幼宜。
【幼宜,你为我,值得吗?我明明,一直在放弃你啊——】
幼宜看着荀娘,嘴中缓缓念出声来,【宛娘,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
宛娘?
荀娘怔住了,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在她梦里出现过!
也是一样的雪夜,在官道上疾驰的马车,一个眉眼如画的女子,拖着被烛台刺穿的,软烂如泥的身子,她说。
【宛娘,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幼宜的身子渐渐变得冰冷,腹腔上的伤口被撕裂,她明显地感受到,身体的温度在一点一点消亡。.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暴露在氧气中,正在一点一点快速地干枯收缩。
【回家吧,我的样子太丑了,会吓到你。】
【不,我不走,】荀娘抚摸着幼宜的脸,歇斯底里地摇着头,【这一次我不会再丢下你。】
雪越下越大,地面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幼宜在荀娘怀中缓缓闭上眼睛,身体里的水分渐渐蒸发,幼宜的皮肤迅速皴裂,干瘪。
荀娘将下巴抵在幼宜的额头上,轻声问,【你还会再醒过来吗?】
【不知道呢。】幼宜声音渐渐变得低哑模糊,【如果再醒来,我会找到你,不要怕。】
*
运河的工程终于在今年的最后一个月完成了收尾,半个相州城的百姓都兴冲冲地围在河堤上,观摩相州商船的下河仪式。
鞭炮一截接着一截,噼里啪啦地炸开了花,相州知州柳庭知亲自剪彩,红毯沿着河堤铺了数百米,商船上的船夫,无不穿着喜气盈盈的大红色短衫,神采飞扬。
人群外头,一个长工蹲在墙根地下,两只手缩在袖子里,吸了吸鼻子,跟身旁的人说道。
【还真是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啊,当初沈家闷头苦哈哈地带着兄弟们干了多少年,如今这运河建成了,到让他们出尽了风头。】
提起沈家,身边一众人都沉默了。
【沈家待咱们不错,只是如今怎么落得这么个下场。】
半晌,一个穿着皮袄的光头靠在一堵土墙上,长叹了一口气,【哎——想当初,沈家家大业大,这后头的院子,正是他们家的祠堂呢,谁承想一夜之间,几乎全家暴毙。】
【要我说,那龙女庙就是邪气!诶,沈家不还剩下老二夫妻俩吗?】
【别提了!老二当初是摔断了骨头,躺在床上才躲过这一劫,如今守着剩下的家产,在乡下买了个棚屋,老二媳妇早就疯了——】
正说着,他的视线落在河堤对岸,他扬了扬脸,【喏!那不是!】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人群熙熙攘攘处,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披散着头发,沿着河堤蹒跚前行。
她走过的地方,人群都止住了欢呼,缓缓让出一条路。
因为她的样子实在是太骇人了。
她身上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包裹,胸前抱着一个白瓷的骨灰盒,沿着河堤慢慢地走,走上三五步,就跪在地上,冲着前方缓缓叩首。
据说那半人高的包裹里,是一个女子的干尸。
她双目茫茫,口中念念有词。
【我等你,我不会再放弃你。】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