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章第二个夏天呢
她喝了几口粥之后,程度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床上。
凌晨的微光将将擦亮许妄的脸。
许妄这是第一次读不懂她,她看起来如此沉痛难过。
有着迈不过去的距离。
她说,她比自己更痛,许妄不明白。但这一刻他想伸手拥抱她,发现毫无理由。
明明刚刚他来的时候程度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犹豫挣扎最后缓缓落下,迟疑的开口,“怎么了。”
程度喝粥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很早之前,很久没被人认真的爱过,有个人这么爱她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之前过的挺苦的。如果我不曾见过光,就不会知道黑夜的痛。
她不适应。她觉得不公平。
她觉得好难受。
又好幸运,第一次有人这么爱她。
买粥又告诉她,“不烫的。”
她快哭了。
许妄看着她感觉像一张白纸,好像一撕就碎,这一回他没能抓住她,有些无能为力,许妄也轻飘飘的。
他听到了她的回答,“许妄,我可以自己待会儿吗。”
他出去后就待在门外。
许妄只觉得压抑。
刚才还好好的,突然。
他的心一点点被撕裂。他看到程度哭了,几乎没有声音,就是很难过的样子,看着窗外就哭了,一点点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想为你唱一首歌,难过时就听听。
过了一会儿,许妄敲了敲门,程度说,“进来吧。”
她以为是周渡远,没想过是许妄。
她脸上还挂着泪,轻声问,“你来找我干嘛。”
他想说,能不能别哭,我心都要碎了。
最后还是平淡道,“按时来查房,你没有不舒服吧。”
程度注意到,许妄拿过来一包纸放在了她的床头。他几时话这么少了,说话轻柔,却带着些冰冷与倔强。
她最怕的就是许妄这样。
良久,可是这些都过去了,眼前的许妄跟她已经是病患的关系了。一直以来都是她没有直视,这么多年了,她该放过许妄了。他不该为了自己潦草一生的。
他的头发花白,却没有一丝桀骜。
却有着沧海桑田的淡如止水。程度这才意识到过去的七年,对他伤害之深。
江城一直都是雨连天,今早也不例外。
外面下雨了。
程度看向窗外,逐渐模糊了视线,她记得那年北京有雨,她爱的少年为她淋雨买粥。
下雨,夏雨。
这一刻程度在也无法麻痹自己,那些年装出来的不在意与开心,在这一刻被雨淋成了圈圈点点,再也不会停息。
纸上入木三分的思念。
数年夜不能寐的痛苦。
原来真的有个名字,光是想起来就足以痛彻心扉。
两人不能回神。皆是沉默。
程度喝了一口水,是温的,抬头看向许妄,她记得自己早上是没有烧开水的。
她的疑惑看来,许妄回答道,“周渡远烧的,他说你不喜欢喝热的也不能喝凉的。”
程度难说这种感受。
她想没话找话,“那你这些年,谈过恋爱吗。”
许妄不屑道,“你觉得呢。”
四个字把她的退路堵死。
已经立夏了,但江城的夏天不炙热。
你看那个属于我们的热烈的夏天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许妄打算起身离开,程度的声音传来,“你去哪儿。”
“我是护士,要巡查的。”
言外之意,他不只是程度一个人的。
他态度转变的有些太快,只有许妄知道,他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了,至少三天之内。
有些人跟你赌气,都只敢三天。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因为他看到了周渡远进去。三个人不言而喻的有些尴尬,周渡远开了个玩笑,“我前女友的前男友,挺巧啊。”
“滚。”这个字许妄几乎咬牙而出。
自从知道许妄程度不可能复合之后,他几乎是心情愉悦。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却也痛。
毕竟程度对许妄还是有感情的,而周渡远什么都不是。
许妄快要酸掉牙了,“他什么时候走。”
程度应道,“不知道。”
周渡远时不时跟她搭着话,许妄也不插话,安静的坐着回陈朝他们的微信。
平淡到快要骗过了他自己。
将心事封存,也不在幻想永恒。
程度也不大开心的样子,周渡远自觉退出了,他走了以后许妄也只是安静的坐在窗边,一句话都没有说。
程度有些感慨,七年了终于有空子休息了。
虽然还不能长时间下床行走。
但就这医院景色还可以。
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她可能都忘了吧,那年她喝的很醉,许妄也初初见她轻声说的那句,“程度,生日快乐。”
“程度,医院外有柳树阴和羊肠小道。”
他好像也不需要程度的答案一样,就继续开口了,“像不像一中校园外。”
“可惜啊,北京的天儿总是这么热,滚烫的。还记得么,一中的过堂风。”
怎么会不记得呢。“记得。”
“不知道你后来回去过北京没有,一到夏天就热到没法出门。”
“程度,北海的荷花一年比一年开的旺盛。”
有些话好像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
许妄却戛然而止,不再开口,转过身来微微一笑,“从天亮到天黑,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该说再见了。”
就好像那年,他爱的最浓烈的时候。
程度却告诉他戛然而止了一样。
她难能被动的说了再见。
但她清楚的知道,第二天他依然会来。
—
许妄去买了一份拌面,回家的时候都凉了。
他嘬着面跟许景沅视频,许景沅已经大学了,但是他妹妹瞒了他一件天大的事,那就是她偷偷恋爱了。
“哥,怎么感觉你最近挺开心的,是不是谈恋爱了。”
“胡说。”
“那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啊。”
许妄想了想,“以后再说吧,最近没空。”
以前她没回来的时候就少回去,如今她都回来了,他会北京做什么,回个屁。
“你干嘛拒绝的这么果决。”
“因为烦你。”
许景沅答道,“爱回不回,不过江城那边应该很凉快吧。”
“是。”
“哥你多回两字能死一样,自从分了一回手,你话是越来越少。”
许妄听到了直接给挂了。
吃完了饭就是烦躁,心里有一股怒火,雨下个不停,他就站在窗户前抽烟。
—
程度在他走了之前直接就睡了,还真是有点没心没肺,不过她凌晨三点多醒来的时候就不是这么快乐。
“草。”这是她起床说的第一句话。
想抽烟却没得抽。
只能想许妄。
就去翻他给自己的相册,许妄的拍照技术也看的出来有所提高。
她站在窗户前,开了一点小风,刚手术完就轻咳一声,她身体还是有点虚。这些年也不知道奶奶还过的好不好。
程度除了思念奶奶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去思念得了。
徐队说这事儿之后会让她好好休息,之后缉毒警的工作她也做不了了,这事儿已经完结了,得等她身体好点了,才能有下一个工作,程度就是煎熬在这里。
她知道自己早晚会死。
偏偏这时候跟他重逢了。
她保不准会有第二次,又不能跟他实话实说。
现在这样吧,她跟许妄又都很煎熬。
就这样等到天亮,等到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
“早上好,程度。”
许妄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写自己的报告,有的时候也时不时跟程度聊两句。
其他时候两个人死不开口,周渡远说他今天有事就没来。
只有周渡远自己知道,他很早就看透了程度的心思,他尊重也不打扰,爱的太礼貌太生疏也不是件好事。
但好像他不这么做,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给自己留点最后的尊严。
医院里也没有早饭,许妄又要出去买,“想吃什么说吧。”
程度也没客气,“水煎包和紫米粥。”
顺手从钱包里拿出来钱递给他。
许妄一脸严肃,“不至于。”
争执了一会儿,程度拿他没办法就让他去了,反正北京城首屈一指的许大少真不缺这点。
他的身份一直都这么亮眼呢。
七点多,外面排队的人正是多,尤其是医院外,他排了半个多小时。拎着包子和粥回去找程度。
程度接过来喝了一口粥,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话,“烫。”
许妄看了她一眼,本来他已经不会跟她说多余的话了,“烫你不知道吹一吹。”
程度蹬了他一眼。
许妄自觉到,“行,哥给你亲自吹。”
“谁要你吹。”
许妄接到一半的手刚想缩回去,程度就看着他,“嘴硬。”
“嘴硬心也不软。”
“……”“这个我知道。”
现在轮到程度沉默了,因为她理亏。
之后因为理亏就一直没说话,看到她这样许妄是真的拿她没办法。
—
程度莫名想起来,以前他们俩吵架的时候,她总喜欢问一句双排不,然后莫名其妙就和好了。
程度还记得那回吵架,问了一句许妄要不要双排,许妄答应了。
程度打一半骂一半,许妄听的实在难受。“真有这么烂吗。”
“你他妈打的要是不烂,老娘至于直接掉一个段位吗!”这句话程度几乎是吼出来的。随后咳了一下,脾气一上来伤筋动骨。
“我只是不太会玩百里守约。”
程度沉默了十秒,“上路!上路啊,我他妈服了。”
“……”“别骂了。”
程度怼了回去,“这tm要是别人,几个妈都他妈不够老娘骂的。跪了五局了哥哥,求你了你挂机吧,真的我真服了。我可算知道为什么那会儿,他们管你叫许神了。”
“没那么菜吧。”
程度不屑,“你绝对有。”
作为男人,许妄的胜负欲已经起来了,他拿起来一个笔和一张纸,“再来一局。”
他有条不紊用勾股定理的只是列出来了一个一元二次方程,并准确算了出来,程度终于听见了那句,“firstblood。”
程度目瞪口呆,“我去。”
第一次知道,这游戏是他吗可以算的。
第一局就这么赢了。
第二局,许妄用飞镖把钟道杀死,直接一个跳大将对面五人击飞拿下五杀。
“五连绝世,这回没那么菜了吧。”
程度无言以对,虽然她也是理科生,但是她打王者绝对不是为了给自己加班的。“你牛逼。”
她嘴脸微微弯了一个弧度。
刚好被许妄察觉。
—
回忆戛然而止,曾经有多熟悉,如今就有多陌生。
我们活在过去并且在过去相爱。
许妄叹了口气,他们俩的现状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他给过台阶了,是程度自己不愿意下。
七年足够一个人忘记一个人了。
七年前分手的时候,许妄也从未多言语,他这人做了永远不说,轻飘飘一句我从未怪过你遮盖了多年的痛苦。
两本相册诠释了他七年苦涩的情深。
两处纹身篆刻了他心头难解的爱意。
以前总以为两年很长,却像弹指一瞬间,而七年却像一辈子过去了一样。
程度看着他像是想说些什么的样子,看着他也说不出口。她只是觉得许妄很脆弱,小心翼翼的,像是庄周梦蝶一样啊。
他穿了白大褂,眉眼间有了男人的坚毅,模样却是没怎么变。双眼有些散不去的忧愁,却生的别出心裁的好看。岁月改变了一切,却未曾改变少年的温润如斯。
有人为爱踩箱喝,有人为爱温润如斯。
前者是程度,后者是许妄。
程度才注意到他这些年长高了,他178那会儿还萌萌的,如今已经成人,需要她抬头了。
“我走了。”
明天来不来的他也没说。
但程度就是知道,他明天一定会来。
许妄刚想走却想起来今天也没有别的事情不如就留下来,半夜他可以出去站着。熬了这么多夜,也不差这一个两个。
于是有些死皮赖脸,就又留了下来。
晚上的周渡远来了,一推开门就看到格外别扭的两个人,手里拿着饭,“程度,我自己做的尝尝吧,看看有没有进步。”
顺手削了一个苹果递给程度。
许妄看了他们一眼,他就是别扭。
格外的隔应周渡远却也嫉妒。
许妄坐在这里觉得喘气都不均匀,但他就是不想走,写字的声音愈来愈大,最后居然是烦躁的写不进去了。
看自己写过的也看不进去。
就连别人发的消息,他也都懒得回。
最后还是走了,再见都没有说就夺门而出。
这么多年了她一点没改,痛苦的好像只有自己,他觉得不公平,想哭没地哭,想恨他又狠不下心。
如果我受了这么多委屈还不离开。
不是因为我受的委屈不够多。
只是因为我足够爱你。
—程度,求你了,也爱我一点吧。—
别让我爱意徒劳,更别转身离去了。
你说过的话很多,你没做到,但我替你做到了。
也许我爱上了一个坏女人,坏就坏吧。
为了程度,许妄可以说是没原则到了一定程度。
许妄在巷子口回头,看着林荫小道,就好像记忆的轮回。
那年他逃课,程度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