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冰,听说了吗,孙威又进去了。”
期末考试的前一周,周一又是施语冰值日。
课程表刚写到“语文”的“文”字最后一撇,她倏地回头:“真的?”
楚楚啃着苹果,点头,“听说有人背地里骂他强、奸犯,被他知道了,把人给打死了,正好他爷爷因为贪污受贿的事在被查,这回他们一家子人说什么都不可能出来了。”
把吃完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她又道:“只是不知道林茉那事儿还有没有机会还她公道。”
从窗外斜洒进来的阳光铺满教室过道,楚楚扔完苹果核站在过道中央,对着朝阳伸懒腰,伸完懒腰大喊了一声:“爽!”
施语冰笑了笑,回头继续写课表。
“这都要期末考试了,小霍爷还赶得上吗?”
楚楚扶着后颈扭落枕的脖子,瞥见霍砚空了一个多月的座位。
说完,粉笔在黑板上一直“哒哒哒”写字的声音停了下来,许久都没再继续。
看见施语冰僵住的背影,楚楚拍了下自己的嘴,忙拿了水杯溜去卫生间洗杯子了。
自上回霍砚出事后,施语冰到现在还没见过他。
顾老爷子派了司机和车每天上下学接送和监视她,除了学校和顾家,她哪里也没去过,也不准去。
何山他们也一样,对霍砚的情况一概不知,给他打电话得到的只有关机。
几个人把全城的医院都翻了一遍,就差闯到霍家去找他们老大。
施语冰一开始也找过霍臻辰,但霍臻辰说他也不知道。
他跟霍老爷子提起想去看看霍砚,霍老爷子却让他安心读书,不用管霍砚,之后他便也没再提起过。
他还安慰施语冰,只要没办葬礼就说明没什么事儿。
施语冰却并没觉得被安慰。
写完课表,施语冰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去卫生间洗手。
她跟楚楚都来得比较早,走廊和各班教室里都没什么人。
快到女厕门口,楚楚的声音从厕所里传出来,断断续续。
站在门口听了听,施语冰脸色一沉,“砰”地一脚踢开卫生间的门。
厕所里几个女生动作都停下来,看着她。
楚楚被她们几个人抓着双手,捂着嘴,其中一个人的手在她兜里掏着什么。
看见施语冰冷脸站在门口,魏柔想起来上次在天台上的事,对方也是这副模样。
想起来就觉得憋屈,她一手夹着烟走向施语冰。
“来得正好,等我从她那儿拿完钱,就该你了。”
她抽了口烟,又道:“之前都是因为小霍爷在,所以我一直忍着你,臭不要脸,勾搭小霍爷勾搭得很爽吧?现在没人能罩着你了,等着挨打吧。”
魏柔说完,从角落里站起来一个又高又壮的女生,走过来关了门。
上次在天台,这女生并不在,这次有她之后,魏柔说话明显硬气不少。
施语冰眉眼依旧冷清平静,抬手摘了头绳,慢悠悠地重新扎了个低马尾。
“不用等了。”
语落,她一脚蹬在魏柔心口,将她踹出几米远。
关门的高个女生见状就是一拳打过来,被她一抬手挡下,手腕反扭,紧接着又是一个肘击打在下巴,一个转身侧踢将人送去和魏柔作伴。
那女生不服,叫喊着爬起来,挥着手又向施语冰冲过去。
这一冲,她脑袋又挨了一巴掌,和一个垫步后踢,直接腾空,摔在墙角,敦实的一声响后,紧接着就是呜呼哀嚎。
施语冰走过来,单膝蹲在她旁边的魏柔面前。
见注意力没在自己身上,高个女生连滚带爬往外溜。
“还来么?”
施语冰低眸,浅褐色眸子像从深寒冰底捞出来的宝石珠子,透着凉气。
魏柔吓傻了,直摇头。
“你呢?”
她回头,正要开溜的女生倏地僵在原地,耸着肩摇头道:“不不不敢了。”
她又看向那两个抓着楚楚的女生,后者“唰”地丢开了楚楚,头摇成拨浪鼓。
施语冰站起来,去洗手。
“走吧,楚楚。”
楚楚捡起自己的水杯,忙跟着洗完手的施语冰出去。
从兜里掏出纸巾,双手递过去,楚楚两眼冒光,笑道:“语冰你练过啊?”
施语冰拿纸擦了擦手,“为了自保,练过一点儿。”
“你刚刚那套动作行云流水,简直太牛逼了!”楚楚边说边回味,“尤其是最后那一踢,不瞒你说,直接踢我心上了,你说你要是个男的该多好。”
“”
在走廊上,两人碰到刚来的何山和闻乐乐。
楚楚迫不及待拉着闻乐乐讲施语冰刚刚为了保护她是怎么把魏柔那拨人揍得屁滚尿流的。
“冰姐,早。”何山跟施语冰打招呼。
施语冰问他:“今天跟霍砚打电话了吗?”
“还没,正要打,你要一起吗?”
施语冰点点头,跟着何山走到他座位上,靠着他桌子站在过道里,等他拨霍砚的电话。
已经来教室的李域和符天也走了过来,围在何山桌前。
给霍砚打电话,已经成了现在每天早上交手机前和每天放学发手机后,他们几人的必备流程。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今天得到的答复也没什么新鲜的。
何山看了看施语冰的脸色,又跟李彧符天两人对视一眼,安慰她道:“没事的,冰姐,老大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人已经好了,就是霍老爷子不给他用手机”
说着说着,自己都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
施语冰转身回了自己座位。
这次月考换座位之后,闻乐乐和她是同桌。
刚一坐下,闻乐乐便拉着她激动地问刚刚揍魏柔的细节,虽然楚楚已经跟她说了一遍,但还是听得不过瘾。
“还是让楚楚跟你说吧,我自己说成了王婆卖瓜了。”
她浅浅笑着,可闻乐乐从她眼里看不出一点开心,猜到肯定是霍砚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知道施语冰情绪低落,她不好再缠着她问东问西,回头继续看手机里的短视频。
过了会儿,施语冰突然问她,“你在看什么?”
闻乐乐这才发现施语冰也跟着她听了好一会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说了你肯定要说我迷信。”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跟施语冰分享这个视频里的内容,说道:“你知道吗,咱们a市有一个特别出名的神婆,听说如果有什么心愿,拿着愿意交换的东西去找她,肯定能成!”
那条视频的作者讲的就是这个神婆的由来,还有自己曾经拜访她的经历,说得神乎其神,又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到这个神婆,只有有缘人能遇见。
作者说自己妻子当年癌症,自己便去找了这个神婆,后来妻子的病就好了,至于拿什么换的,让观众等他下一期视频,他再细讲。
“怎么能找到这个神婆?”施语冰问。
“我看看哦。”闻乐乐点开评论,见评论里不少人在问神婆的地址,作者的回复却只有一个字:私!
“私私私,不管发什么就知道私,大方说出来会死呀!”闻乐乐边吐槽边点开和作者的聊天框,问神婆的地址。
跟着作者的指导,她又是关注观众号又是进群的,终于作者给她发了神婆的地址。
“梧桐大道120号,上门请先轻敲三次门,开门则说明有缘,不开,则说明里面没人,请下次再来?”
闻乐乐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余光瞥见施语冰已经把地址记下来了。
“你要去吗,语冰?”
施语冰点点头。
“可你不是不信这些?上回我说去庙里求个符,保佑高考考个好的成绩,你都不去!”
施语冰抱歉地抿了抿唇,语气听起来非常无力:“因为我的成绩可以由我自己把握,可是霍砚的生命不由我控制啊”
除了祈求神明,还有什么办法?
晚自习放学,来接施语冰的奔驰跟其他来接孩子放学的一堆豪车排在校门外。
杨司机看了眼时间,知道周一该施语冰值日,她这天一般出来得会晚一些,于是点开手机刷了会儿短视频。
“走吧。”
正看得起劲,见自家小姐拉开后座车门上了车,杨司机赶紧收起手机,启动车子离开。
“以为您今天出来会比较晚呢,今天不是您值日嘛。”杨司机寒暄道。
后座只传来一声淡淡的“嗯”。
手机照亮女孩儿的脸庞,她靠近车窗,躲着车内的后视镜,低头快速按着键盘发微信:【一切顺利】
施语冰独自坐在去梧桐大道120号的出租车上,收到楚楚这条微信,回复她道:【记得走捷径下山,注意安全。谢谢。】
出租车开了四十多分钟后,停在一个独栋别墅前。
这条路是双车道,但两边一个路灯都不亮,旁边的居民区也都黑着灯。
“到了。”司机把车停好,嘀咕道:“一个女孩跑这儿来干什么,这一片别墅区早就荒废了。”
施语冰正要开门下车,突然停住,回头问道:“为什么会荒废?”
“因为闹”司机欲言又止,笑了笑,“算了,说了怕你害怕,下车吧,我还得赶紧去接下一单呢。”
施语冰推门下车,还没站稳,出租车“嗖”地一声就开走了。
黑漆漆地街道,一眼望过去,仿佛被两旁高大的别墅外墙挤压得越来越窄。
都是荒废很久的独栋别墅,院子里野草几乎有人那么高。
在手机的电筒光下,影子投在暗红色的墙上,风一吹,像细长条的鬼歪歪倒倒向人走来。
司机该不会想说的是闹鬼吧?
施语冰的政治学得非常好,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她原本既不信鬼也不信神,但此刻,因为相信了神明的存在,便对鬼也起了一丝敬畏。
她双手握在一起,搁在胸前,默默求了求各方鬼怪别来吓她。
用手机电筒光照了照别墅门口的门牌号,施语冰发现司机把她放下的位置竟然在梧桐大道2号!
她往前走几步,发现下一栋是4号,再下一栋是6号。
这一排门牌号都是双数,也就是说,要走到120号,她至少还要走十五到二十分钟。
“”
算了,走吧。
施语冰拿出耳机听英语听力,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越听越瘆得慌,赶紧改听郭德纲了。
可是相声停顿的时间比较长,一停顿,周遭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到耳朵里,让施语冰神经更紧张了,耳机里观众在笑什么她根本不知道。
她干脆也不听相声了,打开网易云,翻了翻自己的歌单,都是纯音乐也不合适。
选歌的空隙,意外发现自己多了个关注,点开关注列表,最新关注竟然是霍砚的账号——霍汽水。
她什么时候关注他的账号了?
施语冰不太记得自己关注过他,也没多想,点进去后在他歌单里随机播放一首,然后立马减小音量。
重金属摇滚,在此刻竟然格外的给她涨气势。
听着霍砚的歌单,施语冰终于大着胆子走到梧桐巷120号——这根本不算什么大道,只能称为巷子。
关了音乐,取下耳机,敲了三声门。
最后一下刚敲完,施语冰肩上突然多了只手,同时,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找神婆啊?”
施语冰吓得一激灵,一回头,电筒光直接打在老太太脸上。
幸好,那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自然老去的脸庞。
“不好意思!”
意识到自己正用光使劲照人家脸,施语冰赶紧放下手机。
“没事。”老太太拿钥匙开门,“进来吧。你来得正好,我刚买完菜回来。”
老太太手臂上还挎着装菜的篮子,进屋开灯后便先去了厨房。
施语冰愣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换鞋,可是鞋柜里好像就只有一双拖鞋——在老太太脚上。
她打量着屋内的装饰摆设,发现这个神婆不仅人普通,别墅的装潢也是很正常的风格,看起来就和普通人家一样。
几分钟后,老太太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她对她道:“鞋柜里有鞋套,自己翻一翻。”
施语冰翻出鞋套套上,这才走进去。
“您好,我”
“等会儿啊。”
老太太进了一个房间,关上门,又再过了几分钟,喊她道:“进来吧!”
施语冰往那房间走去,不知道为什么,越靠近那房间,她越觉得冷。
推开门,她首先被里面满屋子的红蜡烛和墙上跳动的烛光吓了一跳,然后看到老太太坐在一张矮桌前,桌上摆着一个香炉,香炉里的香灰满得快要溢出来。
“坐吧。”老太太看到自己手上还带着做饭的袖套,忙摘下来,压到蒲垫下面。
施语冰在她对面坐下,听她问:“来求什么的?看你还穿着校服,是学生吧,来求高考成绩的?这种东西我可没办法,只能靠你自己,知道吗?”
施语冰摇摇头,轻声道:“我想求的事情,跟一个人有关。”
“哦?”老太太有了兴趣,拿过一旁的笔记本,随便扯下一张纸,跟笔一起放到施语冰面前,“写下他的名字。”
“只写名字就可以吗?”施语冰动笔之前,问道。
“对,只要名字。”
“可是同名的人很多,怎么保证能应验到他身上?”
老太太略诧异地看她一眼,解释道:“因为是你写下来的,所以只能是那个人,不会是别人。”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逻辑,却又无懈可击。
写下“霍砚”两字,她把纸递还给老太太。
老太太看了眼,问道:“你求什么?”
施语冰垂眸想了想,诚恳道:“求他这一生有神明护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他现在看起来确实很难啊。”
老太太忍不住点了根烟,看着施语冰写下的名字,边抽边皱眉说道。
“那你要拿什么换呢?”她又问。
施语冰道:“来的时候,有个视频的作者说您这儿一单是两万”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钱,那是另一回事,我说的是你最珍贵的东西。毕竟你这想求的东西也太大了,要神明保佑他一辈子,那神明也会累啊。”
“那我给神明也烧点钱?”
“人家要钱干啥?人家神明缺钱啊?人家又不用七老八十还得自己天天买菜做饭交房租!”
老太太仿佛在说自己,吐烟的同时还翻了个白眼。
“那他要什么?”
“神明要的是他没有的东西,比如人类的亲情、爱情、你美好的嗓音、你漂亮的眼睛而且要你最珍贵的!”
“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最珍贵的是什么。”
“那我给你算一算吧,咳咳。”老太太把烟换到左手,右手掐指算起来,停下后道:“有了,你这辈子最珍贵的是你的爱情,把爱情换了吧,这玩意儿再珍贵也没鸟用。”
“换了的意思是?”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爱你了。”
“”施语冰像是被会心一击,愣在那儿。
“怎么,舍不得失去爱情啊?”老太太道。
“舍得。”她抬起眼眸,“我愿意拿爱情换。”
她已经没有亲情了,再没有爱情,意味着这辈子孤身一人过。
但那又怎么样呢,一个人就一个人,只要她知道霍砚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个世上就好。
自五年前那件事发生后,她就只剩这一个心愿了。
她要霍砚好好地活着,这是她欠陈爸爸和梁妈妈的。
其次,才是喜欢她。
跟随老太太的指令,施语冰用小刀割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霍砚的名字上,接着用打火机将那张纸烧了,烧的灰就落在香炉里。
就这样,整个仪式就算完成。
施语冰刷卡交了钱,来a市时,她卡里就只有这两万。
这是她父母车祸临终时,家里所有的积蓄。
说出去可能都不会相信,她爸爸当初一度是h市首富,然而人生的最后一刻卡里积蓄只有两万。
“行,那慢走吧,就不留你吃饭了。”
老太太站在房间门口跟施语冰挥手。
“这边好打车吗?”施语冰问。
“好打车我还自己走路去买菜又走回来?刚刚回来跟在你后面走了半天,还以为这附近又住人了呢。”
施语冰戴上耳机,离开老太太家,沿着梧桐巷又一路走回最开始的地方,然后边走边打了个车回御南湾。
楚楚跟她身形差不多,杨司机一路上都以为楚楚是她,以为把她送回了家。
然而楚楚下车后,却照着施语冰给的路线图,又立即从车库溜了出去。
施语冰回去时,正巧没人注意,顺利地进到房间里,然后便装作一直就在房间的样子,除了洗漱也不出门。
睡前洗完澡躺在床上,施语冰突然有点难受,像是要窒息一般,总感觉胸腔里闷闷的,像堵着棉花。
她坐起来大口呼吸,稍微好点才又躺下去,这样反反复复总算睡着,然而半夜又莫名其妙开始发起烧,额头后背汗流不止。
像是被鬼压床,施语冰清醒着,眼睛却睁不开,耳边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声朦胧一声清晰,像是找不到她一样,一声比一声着急。
是霍砚吗?
霍砚?
霍砚!!!
施语冰猛地坐了起来,脸上的汗直往下滴。
窗外,天际刚翻出鱼肚白。
同一时刻,医院手术室门口的指示灯,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