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且慢喊的有些结巴,自然是小胖子李重润喊的。
“一个庶民,居然敢让本宫等一等。真是可笑。”太平公主倒是不似方才那么生气,眼睛眯了起来,声音也恢复了之前的慵懒,“本宫倒是给你机会说一说,看你能讲出来什么道理?若说不上来,就让你和那大哭的小子一起学学规矩。”
“公主姑姑,如果侄儿说的没道理。随你惩罚便是。”外面雷声渐渐的近了,让李重润有了个主意,心一横,躬身站了起来,很是潇洒的冲太平拱了拱手。“范哥儿还小,十记杀威棒下来,只怕不死也要残疾,此等大事,只怕姑姑不好在奶奶那里交差。这是其一。”
李重润心里放的开了,说话居然也利索了很多,“姑姑所来,就是想查明昨日表哥受惊之事,不知道对不对?”
“大胆,有人举报汝等在皇上安寝之处,行巫蛊之术,意图谋反!还不速速招来!”方才尖叫的小黄门那尖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是被公主殿下瞪了一眼,讪讪的退了下去。
太平公主没开腔,只是摆了摆手让他继续说下去。
“巫蛊魇镇这种事情,自然是找不到证据的。”李重润偷偷看了看太平公主的神色,只是她脸色如常,并没看出什么变化。
只是背后公主仪仗之中一名持枪贯甲的青年,神色很是得意,仔细看去,竟是之前在阖闾阁当值的侍卫。李重润琢磨着,应该此人就是那诬告之人。
“如果说有证据,那么一定是人证。不知侄儿说的对不对?”
公主仪仗中的那名青年神色愈发的得意了起来,竟连与李重润对视都不屑了,只是很是热烈的看向了公主的方向。
“怎么着,你还想当堂对质不成?”太平公主脸上挂满了不屑一顾的微笑。眼神略略的瞄向了那位目光热烈的青年,很风情的抛了个媚眼儿:“你当本宫是审案子的糊涂县令?”
外面隆隆的雷声一阵响过一阵,听起来似乎是越来越近了。
“巫蛊之事,我等兄弟并未参与。诬告这种事情,也自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重润更加确定那人就一定是那诬告之人,觉着自己与其只身犯险,索性连他一起坑了。“侄儿有个赌局,不知公主殿下可有兴趣。”
“赌什么?”
“侄儿与那诬告之人赌命!”
不远处一声轰鸣的雷声传来,似乎是在佐证李重润的决心一般。
“谁若撒谎,在观景台上五雷轰顶而死。”
太平公主脸上的笑意更加的浓重了:“天下人赌咒发誓愿遭天打雷劈的不少,付诸行动的你倒是第一个。”
“姑姑,被雷劈这种事情,只有做了亏心事的坏人才会害怕。”李重润见到那青年神色愈发的慌乱了,心里倒是愈发的证明了自己的判断。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本宫若是不答应,岂不是太过不通情理?”太平公主话音刚落,便有几声惊呼传来。
“母亲大人不可,润哥哥是被冤枉的。”不知宝儿表妹何时来的此处,听闻平日里最喜欢的表哥竟要去遭雷劈,竟不似平日那般怯懦了,赶忙扑到太平公主脚下,抱着太平公主求情。
“公主大人明鉴,昨日小人亲眼所见,世子与他发生争执,此人在世子离开之后嘴里念念有词,定是行了些诅咒之事啊。小人绝无半点虚言。公主殿下只需严加审问,自有结果呀!殿下!”那侍卫也不甘心的大声的辩解着。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太平公主伸脚踢开了抱着自己小腿的宝儿,拧身来到仪仗之中的那名青年身旁,“他都敢去,你信誓旦旦的事情,反而还不敢认了?难不成,是你在撒谎?”
“来人,送宝儿小姐回房。”
“把这两人绑了,给我送观景台上去!”
“摆驾观景台。”
太平公主一连串的命令下来,毫不拖泥带水,起了仪仗就往观景台去了。
两个小黄门本想来绑李重润,只是他很是硬气,“我自己去。”
眼神中有些森森然的气味,竟是唬的两个小黄门真就没敢动手,老老实实的跟在他后面。
那诬告李重润的侍卫还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侍卫抬手放翻,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锁具,干脆就绑在了他自己手持的长枪之上,抬着就跟着公主的仪仗去了。
观景台位于九州池畔,很高,所以平日里被雷劈的次数不少。一根方才被雷打裂了的旗杆杆还没来得及更换,斜塌在一旁。
数名侍卫匆匆忙忙的把那诬告之人绑在了观景台另一边的旗杆上,听他一直括噪不休,就塞了团麻布在他嘴里。看见李重润很镇定的坐在那塌了的旗杆下面,便没再搭理他,急匆匆的下去了。
“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说你坑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台上风声很大,李重润倒是也不怕自己的话被别人听了去。
“让自家兄弟给绑到这杆子上,你今天怕是死定了。”
“谁让你打小报告呢,你今天能告我,你家那帮兄弟怕明天告的就是他们。”
那名诬告他的侍卫被同僚拿绳子绑的死死的,挣扎了几下都动弹不得。只是死死的瞪着他,眼眶似乎都要瞪出血来了。
“你也就是想借我当个台阶,往上爬一爬。”怕他听不清楚,李重润往他那边走动了两步:“只是小爷我又不是石头,被人踩了,自然会有些脾气。”
“就算今日你命大,逃过这一劫。你说小爷这等洒脱姿态,再看看你亏心成这样子,我那公主姑姑是信你?还是信我?”
“下辈子好好学学数理化,打雷的时候,离高的东西远点儿。”
远远的传来一丝哭声,李重润往声音处望去,只是看到自家表妹正泪眼婆娑的依靠在自己窗前,向着自己哭喊着什么。李重润不知说什么是好,便只能遥遥的摆了摆手,示意她安心。
不忍心看着自家表妹哭的那般梨花带雨的模样,李重润又坐回到塌掉的旗杆那里,放眼望去,只见到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席卷而来,霎那间天地一色,九州池对面巍峨的宫殿和高耸的城墙瞬间就变得依稀起来。
本来呼啸的风声却在此时应景的停了下来,远远的传来一声轰隆隆的闷雷,回荡于天地之间,显得辽阔又寂寞。
如同触动到了李重润心里的某一根神经了一般,一股极其强烈的孤独猛然涌上心头。世间万物似乎都离自己远去,天地间一片苍茫混沌,只余下自己一人。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本来很是紧密的雨幕在那刹那竟然停滞了一瞬,天地间一片静谧。让李重润有些低沉的声音传出去了很远。
公主仪仗中一名穿素白宫装的妇人听到了此诗,眼神猛的亮了一下。只是还不待说什么,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却在袅袅的余音之中劈了下来。
李重润醒过来的时候,外面依旧是有些昏暗的天色。
只是略微动了动,便觉着浑身上下如同被车碾过了一般。李重润免不得低声的呻吟了几下。
“润哥哥你醒啦!”宝儿表妹听到声音,急忙将手里的巾帕丢回铜盆之中,忙不迭的想来扶他起来。
只是表妹的手刚碰到李重润的后背,一股极强烈的刺痛感便刺激的他惨叫起来:“别动,别动。我还是躺着吧。”
放弃了扶他起来的尝试,宝儿妹妹便絮絮叨叨的开始给李重润讲起他昏过去之后的事情。
“润哥哥润哥哥,你睡了十八个时辰了呦。还好太医来诊治过没,说你没事。”
“那个诬告你的妖人当场就被雷劈死了,衣服都没了,身上全是黑纹。好些人都说那妖人是讹兽变的,被老天爷的神雷打了就现了原型。”
“大家都说你有神明护佑,还请了太医帮你诊治过了。”
宝儿毕竟有些年幼,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不过好在还能说的清楚。
想来自己的一番冒险还是起了些成效,至少绝了大家觉着自己牵扯到巫蛊之事的念头。此后就算再有人提及此事,至少也可以拿这事来堵嘴。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几天。李重润的身子慢慢的好了许多。当然,不只是李重润的身子,自从被传言说是有神仙庇佑,其他几个兄弟的日子也变的好过了许多。
那个又丑又胖的宫女可能是怕被神仙弟子报应,再也不敢出现在几位小兄弟面前。所以每天的饭食不仅能准时送到,也终于能让几个小郎君吃饱了。偶尔还能见到些荤腥。
李重润觉着这几天可能是自己穿越以来过的最舒服的日子。
只不过快乐的日子通常都不长久,就像喝高了以后头疼就会出现一般。
今天的来客就很是让李重润觉着头疼。
来的人是个妇人。很瘦。
身穿着一身月白色圆领袍服,带着黑色的幞头,衬托出一股浓浓的胸有诗书气自华的书卷气。
脸庞五官没有大唐崇尚的雍容之风,很是有些江南女子的清秀。
只是那眉毛和男子一般,又黑又粗,斜斜的插向鬓角,映衬的整个人带着一股浓浓的英气。
李重润觉着她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妇人像男子一般直直的抱了拳,行了个平揖,“上官婉儿,见过润公子。”
李重润想不到这位男人婆竟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女宰相,急忙回礼:“重润见过上官昭容。”
“婉儿现在只是才人,并不是昭容。”
“才人名满天下,迟早是的。”
“婉儿不才,有一事相求。”上官婉儿直接了当的问道:“那日在观景台上,公子所吟诵的诗文,不知是何人所作?”
李重润恍然大悟,想起了为何自己觉着这位女宰相面熟了。
自己当日观景台装逼之时,在太平公主背后见过她,只是当时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宫人,没成想就是名满天下的女宰相上官婉儿。
嘴上很是虚伪的回道:“有感而发,有感而发。”算是虚虚的应了是自己写的。
上官婉儿很是不满意李重润的客套:“婉儿已将此诗报给圣上。圣上很是喜欢,说是有魏晋遗风。”
“皇上谬赞了。”
“王勃九岁而著书立说,名闻天下。今日公子做此大作,定能名垂千古。”
“才人过誉了。”
“妾身以为,能做出此等潇洒词句的人物,不应该是这般唯唯诺诺的样子。”
“才人教育的是。”
上官婉儿感觉自己好像抡大锤砸到了软枕头上面,使不上劲儿,让人很是难受。
干脆不再客套,直来直往的说:“只是妾身有些疑问,还望公子指教。”
“静听才人教诲。”
“公子如今人未弱冠,如何做出此等孤寂的词句?”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罢了。”顺嘴抄了一下陆游大大,李重润觉着自己做文抄公倒是越来越顺手了。
“能说出这两句话出来,妾身对公子做出那般诗文,倒是没有怀疑了。只是有些感慨公子是为何有此等的孤寂心情。”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辞强说愁罢了。”反正抄都已经抄了,给自己套个文坛新秀的头衔想来也是不错的。
上官婉儿似乎很是满意李重润的回答。眉目之间很是风情万种的笑了笑。
“圣上有口谕,让妾身传给润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