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李赤眉陡然惊醒:自己这是怎么了?这般瞻前顾后,这般鼠首观望,这可不是自己作风啊!在往常,倘若遇到敌人挑衅,管他一人还是千人,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带着斗铠队直接攻杀而去,将敌人踩踏成泥。89kanshu.这次,为何看到那个现身的铠斗士以后,自己竟象失去了魂魄一样,反应如此异常?
不能再犹豫了!倘若说整旅兵马被一个敌人吓退了,那自己将会成为整个边军的笑柄,今后还有何面目在军中立足?
李赤眉一声怒吼,仿佛要借此寻回心中的勇气:“斥候队,上前开路!”
命令既下,斥候队长应命而出,持着悄刀跃身奔出。在他身后,又有六名铠斗士奔出。
因为这是在旅帅、在全旅同袍眼前出战,铠斗士们都是精神振奋,个个争先恐后,只想在大伙面前显露身手,拿个彩头。
斥候队长冲在最前头,他边冲边挥舞着佰刀,让沉重的估刀在手上旋了两圈,耍了一个漂亮的刀花,然后他大步一跃,身子腾空跃起,人在半空中就挥出佰刀向那名金吾卫铠斗士劈去,姿势潇洒无比,口中还呐喊有声:“呔!拿命来!”
顿时,身后的观众齐声喝彩:“好……硬是要得!”
“郝管领的身手,果然了得!”
“让这贼子尝尝厉害吧!”
突然,所有的喝彩声戛然而止:那金吾卫铠斗士不躲不避,站在原地一刀挥出,那很随意的一刀却是后发先至,把郝管领的手臂连同脖子都砍断了,郝管领人还在半空就被砍成身首两截。只听噗通一声沉重的回响,他无头的躯体毫无生机地摔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在地上流淌了好大的一滩殷红。
眼见斥候队中身手最好的郝管领被敌人干脆利索的一刀砍死,剩下的六名铠斗士都是心下一凛,情知碰到了强手。六人互打眼色,放慢了脚步,散开左右包抄逼近过去,绝不冒进让他再有逐个击破的机会。
上千官兵同时屏息观看,心情紧张。虽有数千人聚集的战场,却是一点声音没发出来,安静得可以听见风儿吹过林梢发出的沙沙响声。
有六个持刀的铠斗士正在逼过来,那名豹式铠斗士却浑然不当一回事。在上千敌人的注视下,他很轻松地冲他们挥手示意,然后转身一纵,跃入了身后的树林中,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眼见敌人退入林中,六名铠斗士一愣。他们自然也知道,贸然进入敌情不明的树林中有极大的危险。可是,这时众目睽睽之下,上司和同袍都在身后看着,又是六打一的绝好优势,委实也容不得他们退缩了。
六人咬咬牙,互打眼色,也跟着冲进了那林中。
很快,只听激烈的斗铠打斗声在林中响起,钢铁交击的轰隆声震撼传出,接连不断地传出惨叫声,林中的鸟儿都被惊得大群地飞起,哇哇怪叫着盘旋在树林上空。
战斗很激烈,但结束得也很快。打斗声很快停止了,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个黑色的颀长身影从树林里慢慢走出,染血的佰刀很轻松地扛在他肩上,他孤独的身影显得萧瑟又从容,浑然不像刚刚经历过激烈打斗的战士,倒象流落天涯的浪子刚踏上了归家的路程。
观战的人群起了无声的骚动:从树林里走出来的,居然不是自家的铠斗士,而是那挡路的金吾卫。以一对六,他居然还活着?
第二卷北疆风云第二百四十三节夺城
李赤眉盯着那个黑豹铠斗士,眼中露出了警惕的寒芒。
方才的打斗太短暂,他也判断不出树林里到底有多少铠斗士参战。但对方能干净利落的收拾了自己的一个伍,那潜伏在树林里的斗铠肯定不会少,那战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在他这种久经战事的老边军看来,事情非常明显了,敌人派出一名斗铠士林前挑衅诱敌,企图将自己的兵马引入林中。李赤眉不知道对方那名铠斗士的用意如何,但是一条战场准则却是永远适用的——不能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不管树林里有多少埋伏的斗铠,但是既然对方希望自己进入树林中,拿自己就绝对不能进去。
按住心中的怒火,李赤眉沉声对部下讲:“不必与这厮纠缠了,留下一队铠斗士看着他就行了,我们只管继续走。军官们都是震惊:“李帅,这厮杀害了我们这么多兄弟,怎么能放过他。”
李赤眉摆摆手,斩钉截铁的说:“走,不必管他!”
在赤眉旅中,李赤眉在部下威望极高,他既然发了军令,军官们纵然愤愤不平,也只有遵命行事。当下大家照着原路,沿着昨晚战斗的痕迹出发了。
看到对方来了这么一手,孟聚很是意外。在他想来,被他干翻了好几个斗铠士,对面的指挥官的反应应该是怒不可遏的带领部下来围殴自己,自己往树林里一逃,自己且战且退的往树林里纵深处引去,引着他们在这茫茫丛林和广阔原野上大兜圈子——敌人人多势众,但孟聚不相信他们的铠斗士能和自己拼耐力和体力。磨蹭小半天,等他们体力消耗差不多耗尽的时候,自己的部下们体力也差不多恢复了。那时候逃的就该是对方了。
但孟聚没有想到,对方的指挥官这么冷静。被挑衅后依然不为所动,这下轮到孟聚紧张了——在往前不到三里路,就是自家兵马歇息的那片树林,大队斗铠经过的痕迹是没法掩饰的。敌人只要顺着痕迹找过去,发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该怎么办,孟聚想了片刻,转身一跃,跳进树林中。
看到他自动退去,留下警戒的铠斗士都松了一口气,敌人虽然只有一个,但是那种有恃无恐的态度给了众人很大的压力。
“那人走了吗?”
听闻奏报,李赤眉蹙眉不语。和部下不一样,听闻神秘敌人自行离去,他感到的不是轻松,而是诡异。他隐隐预感,对方不会这么就此甘休的。
“继续前进,前路小心戒备。”
李赤眉的预感灵验的非常快,兵马前进不到一里路,斥候又发现了那个黑色铠斗士再次出现了——还是在一片树林边上。恰好挡住了赤眉旅兵马前进的道路。
听闻部下的报告,李赤眉亲自跑到队伍的前头,看到了那名铠斗士,他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尼玛的,这也太欺负人了。
这下,李赤眉再也没法绕过去了——这倒不是说没有其他的路可绕了,他已经压不住部下的怒火了。被杀了七名同袍,敌人还一再挑衅整路大军,偏偏旅帅还不知为何避让着他,让那些勇悍又傲气的军官们气炸了肚子。
先锋营的高营官冲到李赤眉跟前,大声嚷道:“李帅,先锋营请战,定要宰了那厮,不能让弟兄白白丧了命。”
军官们都是齐声应和:“对!那厮辱人太甚,不杀了他,这口气实在吞不下啊。”
李赤眉环视左右,看到的都是部下们充满怒火的眼睛。于是,他知道,倘若继续压制下去,自己就有失去对兵马控制的危险了。这时候,他能做的,唯有是顺水推舟了:“高营官,你带领前锋营前去捕杀此獠,其余兵马在林外接应——诸位,倘若发现敌人在林中藏有伏兵,你们必须立即撤退。”
军令一下,铠斗士更是雀跃。虽然李赤眉下令诸人在林外接应,但是众人已怒极,哪里是区区一纸军令就能阻止住的。当下,不但前锋营,中军也有不少铠斗士跟着这股劲头一同杀了出去,光铠斗士就有三十多人。黑压压一片钢铁巨人冲杀前去,轰隆而响,声势震撼。
这等惊人的声势,在不知情的旁人看来,只当是势均力敌的两路大军对上了,谁能想到他的对手竟只有区区一个人?
看到大群敌人杀来,那名铠斗士也不惊惶,他站在那,伸手出来挑衅地勾了两下,那轻蔑之意表露无遗,然后转身一窜,又钻入树林里。
“兔崽子,有种别跑!”
“留下受死吧!”
被挑衅的铠斗士们怒不可遏,他们大呼小叫着,一头冲入那茫茫树林。只听“轰隆卡啦”的撞击声接连不断,在大群斗铠的撞击下,树木一根接一根被撞翻、撞断,轰然倒塌。大片的林鸟被吓得惊飞起来,在树林上空盘旋往转着。
很快,追击的铠斗士们冲进了树林中,片刻之后,他们已经与敌人交战。林中响起了呼喝打杀之声大起,显然是追兵与敌人的伏兵接战,而且战情十分激烈。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李赤眉唤来一个亲兵,“你进去查探,看看战情如何,敌人伏兵多少,然后速速出来禀报于我,不可迟缓,可听明白了?”
“李爷请放心,我不与敌人纠缠,速速归来!”
亲兵应命前去打探,李赤眉在原地急速地踱步,转着圈。倘若有可能,他更愿意当普通一兵,上前线去与敌人真刀真枪的拼杀,这样更符合他的性格。只是作为一名军将的职责束缚了他。他清楚,比起前线厮杀,坐镇指挥才是该做的事情。
这时,林中密集交战已经低落下来了,转而变成稀稀落落,显然交战已经接近尾声了。
谁输,谁赢了?
李赤眉急切得像有只小老鼠在抓他的心肝,痒得不得了,好在这时,他派出的打探消息的亲兵已经从林子里钻出来了,他一路跑到李赤眉身前:“启禀旅帅……”
“啰啰嗦嗦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快给我说,里面的弟兄,是输还是赢了?”
亲兵摇摇头,神情沮丧,于是,李赤眉知道了结局。他急切的追问道:“那,树林里有多少敌人埋伏?弟兄们损伤可大?”
“李爷,弟兄们死伤惨重,高营官已经战死了。三十几个弟兄能活着出来的只有十来个人了——-他们快要退出来了。”
老实说,这个消息就并没有让李赤眉感到意外——敌人处心积虑要把自己消灭在树林中,要说他们在林中没有后手埋伏,那是不可能的。现在他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对方究竟埋伏了多少敌人?这个关键问题上,亲兵也说不清楚,因为他只敢远远的观望战局,不能敢靠的太近。不过他很肯定一点,那就是出现的敌人不多。
“李爷,弟兄们已经退出来了,你亲自问他们就是。”
李赤眉抬头望去,果然,七八个铠斗士正从林中跑出来,他们跑的很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张望着,像是怕后面的敌人追上来似的。弄得在林外接应的兵马跟着紧张起来,摆起来警戒的阵势。
没有人出来,树林静悄悄的,安静得可以听得风儿穿过林梢树叶的鸣响。没有人出来,郁郁葱葱的绿色丛林安静地展现在众人面前,谁都不敢相信,就在片刻之前,这里刚刚发生过惨烈的厮杀和争斗。
李赤眉把逃出来的几名铠斗士叫了过来,刚才在树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铠斗士们刚刚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七嘴八舌地说成一团:“李帅,那家伙不是人,他是鬼来着!人不可能做到那样的。”
“高营官死了,他被那厮一刀劈死了。那家伙就那样突然从树后闪出来,一刀劈过来,几个兄弟们都来不及救,高营官就这样被他一刀砍成了两截!”
“那家伙动作实在太快了!他一会在这棵树边出现,一会在那棵树旁蹦出来,偷空砍杀我们一个弟兄后又跃走了,待我们追过去的时候,他忽然又从我们后面跳出来,又砍掉我们一个兄弟!他在树林里东奔西窜,比兔子还灵活,滑溜得像条鱼。我们虽然人多,但谁都追不上他,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然后,这几个铠斗士又在彼此埋怨,都说其他人笨手笨脚妨碍了他不能施展,否则早把那偷偷摸摸鬼祟伤人的家伙给斩了——听得他们推卸着责任,李赤眉越听越是狐疑,越听越是惊讶。
“且慢!你们说,从头到尾,跟你们交战的,只有那黑豹铠斗士,再无别的敌人了?”
铠斗士们沮丧地低着头,无言以答。
倘若有可能,他们是不愿承认这一点的,整个营的铠斗士败在一个单枪匹马的敌人手上,连营官都被杀了,这可谓莫大的耻辱了。但问题是,他们仓促地从树林里逃出来,立即就被带到李赤眉面前,大伙还来不及串口供呢,除了承认,他们确实也没别的办法了。
李赤眉不敢置信,他又追问了一声:“难道,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再没有别人了?”
回应他的,依然是沉默。
片刻之后,李赤眉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李赤眉确实想明白了,为什么从头到尾,敌人只有一个人在挑衅——并非对方故作玄虚在摆空城计,只是因为他确确实实只有一个人。
想明白了这一点,李赤眉并没有感到轻松,正相反,一股阴寒之气从他脊背上升起,直冲脑海,让他整个人都不寒而栗:那孤身一人的铠斗士,居然干掉了自己整整一个营?
这怎么可能?
在说书人嘴里,“万人敌”这个头衔就跟烂大街般不值钱,但真正懂行的人都知道,那只是夸张而已。比起普通士兵的厮杀,铠斗士之间的交战来得更残酷、耗费体力,能同时以一敌二的铠斗士,那都可以算是了不起的勇士了。而就算是军中闻名的骁将也未必能挡住四五个铠斗士联手围攻。
但面前的敌人却一个人干掉了自己最精悍的前锋营!
这是什么概念?当年的大魏开国皇帝天武号称以一敌万,但他逞威风的对象也只是无铠的步兵而已吧。对上铠斗士,他就不见得那么灵光了,同样在江都城下败在了李长生手下那帮乌合之众手上。
金吾卫那帮软脚虾,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高手,竟比当年的大魏天武王更厉害?
这个问题,李赤眉实在想不明白。他冷冷忘了周围部下们一眼,刚才还急切求战的军官们此刻全蔫了,一个个低垂着脑袋不做声。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清楚现在的形势实在棘手。对方躲在树林中,这种地形,铠斗士没法组合阵配合,弓弩也施展不开,兵力的优势无法发挥,多少兵马投进去都是个死字。方才还吵嚷着要出战的将军们,现在却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唯恐李赤眉点上自己冲入林中厮杀。
李赤眉在原地绕着圈,眉头深蹙。
按照李赤眉的心意,他是既不愿,也不想与那个神秘敌人再继续打下去了。敌人身手高强不说,算盘也打得极精。他不与自家的大队人马硬拼,只把自己的人马引入丛林中,一个个地偷袭吃掉。其实,只要自己不进林子里,兵马严阵以待,他肯定是拿自己没办法的,但自己却也拿他没办法——自己两千多号人马陪他一个人耗,怎么耗得过?
而且,继续打下去的话,输赢姑且不论,敌人只有一个,自己有整整一个旅,即使杀了他或者擒了他,既不能增长自己的名声,也不能换得功勋,这场战斗毫无意义。
但就此罢手退兵的话,却又不行。前前后后,自己已有三十多名铠斗士损折在对方手上了,就此罢休的话,不说对士气的打击,就是日后传扬出去,说是自己整路兵马被一个金吾卫铠斗士逼退了,自己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好吧,就算为了麾下的兄弟们,自己不要脸倒也无所谓了,但没找到拓跋寒都督的下落,就这样回头,自己又如何跟元帅交差呢?
李赤眉只觉得,这实在是他平生所遇到最为棘手的处境了。打不赢,走不得,回不去,怎么办?
……
白亮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孟聚背倚着一棵大树,大口地喘气。
在他周围的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七八具支离破碎的人体,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子,熏得他头晕脑胀。
孤身一人与三十多名铠斗士的周旋和厮杀,这种剧烈的运动即使以他超人的体力也难以承受。他抬头望着天空,通过那茂密的枝叶,努力去判断太阳的方向。
自己厮杀了多久了呢?一刻钟?半个时辰?或者整整一个时辰?有这个时间,部下们已经恢复战力了吗?孟聚不知道,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尽快休息回力,然后等着敌人下一波攻击。
这时,林外传来了一阵人叫嚷的声响,孟聚以为边军要进攻了,连忙站起身,拔起来插在身前的佰刀——原本锋利的刀刃被砍斫得到处是豁口,参差不齐的像把锯子。他向林外走了几步,于是林子外的人声听得更清楚了,那好像有人在叫嚷着什么。
孟聚向林外走去,于是那声音越发清晰。林子外边,有人正在大声喊话:“林子里的金吾卫兄弟听晓了,咱们是边军赤眉旅的兵马!李赤眉将军有请阁下出来,有要事面谈,保证绝无恶意。”
听了一阵,孟聚愣住了:自己遭遇的这路人马,原来竟是李赤眉的兵马?
这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当年在武川匆匆一晤,李赤眉行事正直,嫉恶如仇,孟聚对他印象很好。尤其是后来知道李赤眉曾揍过申屠绝一顿,孟聚对他更是好感度飙升,直是引为知己。
“李赤眉,他找我有什么事呢?”
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倘若换了旁人,他只会把这当成是边军引诱自己出树林的诡计,打死都不肯出去。但孟聚总觉得,那位光明磊落的年青武官不至于用这么拙劣的阴谋。而且,即使真的有阴谋孟聚也不在乎——只要自己转身往树林里一逃,边军那边能拿自己怎样?能追得上自己的铠斗士,在这世上还没生出来呢!
孟聚扛着佰刀,大摇大摆地出了树林。
边军的兵马已经退出了两百步之外,林子前面空出了大片的空地,空地上只有一名孤身的铠斗士站在那。他解下了头盔,光着脑袋,手中拿着一杆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