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确实长大了,身形挺拔,目光明澈而坚定,气度沉稳。185txt.看到他,孟聚就不禁想起秦玄的父亲和爷爷,虽然只见过一面,但秦家男人的傲气和忠贞给孟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到秦玄已经长大成人了,他们也该含笑九泉了吧?
在孟聚的注视下,秦玄露出了腼腆的笑容:“是啊,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的个头长得特别快,好多旧衣裳都穿不下了。孟大人,你还是一点没变啊!”
“来,小玄,坐下,跟我说说,这一年你都去哪了?从洛京回来后,我去找过你,但你却不在原来的住处了。你还是在跟黑山军那帮人东奔西跑吗?”
秦玄微笑着,嘴角弯起了好看的弧线:“这一年,我出去游历了,最近才回来跟军师他们会合的。”
两人坐下,秦玄说了最近的游历和见闻,孟聚听得很认真,赞许道:“小玄,你还年轻,多走些地方增长见识是好事来着。但现在世道很,你最好还是回来我这边吧。现在跟以前不同了,你在我这边不必再担心了。现在局面大了,我很缺信得过的人手帮忙,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秦玄摇摇头:“大人,我不可能做陵卫的。”他微微躬身:“您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少年依然在微笑着,淡淡的哀伤徘徊在他的脸上,象被风吹过的云霭,一闪而逝。
孟聚醒悟:秦玄全家被灭门,虽然不是东陵卫所为,但却是因东陵卫而起。身负血海深仇的他,怎可能会加入陵卫呢?
“孟长官,您不必介意。事情过去那么久,我也想通了,爷爷他们当时想的是通南朝造反,干这种事,身死族灭那也怪不了谁,只能怨命不好罢了。孟长官,您是个好人,救了我的命,一直待我都很好,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只是,要做陵卫,我实在没法接受,只能辜负您的心意了。”
“小玄,你不做陵卫的话,也有很多事做的。秦玄啊,你家里都是世代商户,你可以继承父祖遗业。你回东平来吧,我把秦家的宅子和酒坊还给你,只要用心经营,相信也能做出一番事业的。”
少年微笑着,言辞却是十分犀利:“孟长官,您坚持要我回东平,是否不高兴我跟军师他们来往呢?”
秦玄把话说透了,孟聚倒是觉得轻松:“不错,我确实有这个意思。”
秦玄要说什么,但孟聚举起手拦住了他:“你听我说完,小玄,我不是有成见,也不是说刘军师如何不好,相反,我很佩服刘军师的气度和才干,如果是朋友,他是很可交的。但是要作为晋身事业的话,黑山军绝不是一条好出路。
小玄,黑山军出身草莽,这些江湖人物,视人命如草芥,粗豪不羁,却是目光短缺。现在恰逢天下大乱,他们折腾得厉害,看起来也有几分声势,但始终只是为王前驱的气数罢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小玄,你还年轻,有很多出路。加入这帮军,对你将来前程并无好处。”
“孟长官,您一直坚持不肯接纳义军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吗?”
秦玄提起了正题,孟聚倒也不回避:“确实。黑山军匪气过重,难以驯化。论起武勇,他们是确实有一些能打的战将,但沙场厮杀,讲的是规矩和阵型,黑山军这帮人野惯了,见了大阵仗就要垮台的。”
“大人,您担心的怕不止这个吧?您难道就没想过,他们有可能鸠占鹊巢?”
孟聚笑笑,他拍拍秦玄的肩头,很含蓄地说:“小玄啊,这么久没见,你可是长进了。”
“大人,黑山军诚心来投,您若是无缘无故地拒绝他们,只怕会让您的声望有损。我有一策,可以两全齐美。”
“哦?小玄,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办法其实很简单——只招安,不收编!”
孟聚听得心念一动:“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黑山军来向您求援,只是求有个安身立足之地罢了,并非一定要到北疆加入陵卫的。只要您给他们一个官军的名义,让他们能在中原地区生存下去一样也可以的!”
一言惊醒梦中人,孟聚一拍大腿,喜道:“没错!”
大魏朝虽然动兼内讧,但官军和流寇那是水火不相容的天生死敌。那些依然镇守各方的朝廷将领和官员,他们可以降慕容家,也可以降拓跋雄,但与黑山军这样的流寇,那是没有妥协没有谈判,唯有一个字:“打!”哪怕慕容家跟拓跋雄开战呢,他们两家在镇压农民军的立场上也是一致的,黑山军现在四面招打,就是因为他们是流寇出身。
秦玄说得更具体了:“大人,只要您给他们一个官军的名义,比方说,北疆东陵卫总署派驻并州分署……”
“会不会敷衍了些?这样能骗过人吗?”
“大人,这法子能不能奏效,这是黑山军担心的事,无论如何,您是毫发无损啊!”
孟聚释然了,是啊,骗不过又如何?只要自己放风出去,说黑山军已被自己收编,是东陵卫的兵马了,就算并州当地官军不满,他们又能怎样?黑山军虽然惨败,但依然有数千战兵,有能力收拾他们的,无非是慕容家、拓跋雄等寥寥几家罢了。
拓跋雄现在担心自己抄他后路还来不及呢,他又怎么敢主动招惹自己的人?那不是给自己翻脸的借口吗?慕容家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也在盼着自己南下增援呢,又怎会为这点事得罪自己?这两家不动的话,孟聚就不信并州官府有这么大能,靠那些郡县兵就能把黑山军对付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这样公然包庇黑山军的话,自己好像没什么好处啊?
突然,一个念头掠过脑海,孟聚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按耐住内心的激动,他不动声色地说:“小玄,麻烦你把刘军师再找来吧,我跟他再谈谈。”
在第二次会晤中,孟聚的态度坦诚了很多。他直言不讳地告诉刘斌:“刘军师,贵部要投靠我,这不是不能商量的。但首先,你们得先易帜。从今以后,你们就不再是义军了,而是大魏朝的东陵卫官兵,应天王、灭绝王等那些匪号,那也得去掉了。”
刘斌很痛快:“孟大人放心便是。既然我们决心投奔大人麾下,那自然就是再无二心,往日那些犯禁的名号,那自然是不会再提了。”
他怀疑地望着孟聚:“但是,孟镇督,您真的打算从此一心一意做大魏朝的忠臣了吗?”
孟聚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其次,我听说,江湖规矩,入伙的新人都要干下一桩案子来证明自己确实是诚心加入,这叫投名状是吧?我们东陵卫不是开寨的,但也要讲规矩,尤其你们黑山军一直是扯旗造反的,不表示下诚意,我也没办法跟朝廷交代。”
“不知大人要我们如何表示诚意呢?”
“朝廷如今正在与南下的拓跋叛军交战,倘若黑山军能助朝廷一臂之力的话,我接纳你们也就顺理成章了。”
刘斌眼中精芒一闪:“孟大人您是要我们参战帮助慕容家?”
“就是这个意思了,刘军师不妨考虑下?”
刘斌望望孟聚,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军师,我知道,你大概是在担心,一旦参战,慕容家那边会把你们当炮灰消耗了吧?”
“炮灰是什么东西?”
刘斌微微一愣,但他也是天分极高的人,立即猜出了这个词的意思,很认真地点头:“大人说得很是。我们不是慕容家的嫡系,很难取得他们的信任。我们参战,大概会被他们派去打头阵当前锋吧?对慕容家来说,我们这些贱民,死了对他们岂不是更有利?”
“鲜卑贵族一向骄横又漠视汉人,你这样担心是情理之中的。但你既然来投奔孟某,那就说明你们黑山军对我还算有几分信任……”
刘斌点头:“我们当然信任大人。”
“那就好。吃粮当兵,那是要死人,这个谁也免不了。但我可以给刘军师和黑山军诸位当家的做个保证,你们投靠我以后,无论在我这里也好,慕容家那边也好,都不会接到那种必死无疑的任务。在作战期间,黑山军会作为一个独立作战单位参战而不被拆分,你们会和大魏朝的正规兵马一样得到补给和粮饷——就这样了,你觉得怎样?”
刘斌蹙着眉,目光游离着,沉吟良久,最后点头:“我觉得,这个条件不算过分。但此事重大,我得和徐天王和诸位当家商议一下才能答复大人了。”
孟聚站起身:“商议是应该的,我这边时间也很紧,还请刘军师要快些决断才是。”
他望向秦玄:“对了,还有件事:小玄的长辈是我的故友,临终前曾嘱托我照顾小玄的。前阵子,他离家出走游历江湖,我很是担心,现在他终于回来了,我总算是放下心来了。小玄承蒙军师和诸位当家的照顾,在此谢过军师了。”
刘斌是聪明人,当然听得出孟聚的言下之意,他微笑道:“大人与故友重逢,实在可喜可贺。小玄,你就留在孟大人这里吧。”
这些天以来,孟聚就一直身处两难处境的煎熬中。他曾给慕容毅许下承诺,答应会给慕容家增援,但现在北疆正是被胡人兵马威胁着。虽然入寇赤城的胡人兵被打退,但草原上的胡人兵马多如牛毛,被打退的吞狼部只是一个族而已,只要戍守的东陵卫一调离,边塞空虚,他们势必将重新乘虚而入。
所以,孟聚就很为难了,北疆军若是大规模南下增援慕容家,自己的根据地就有被人端掉的危险;若是不增援的话,且不说自己以前欠过慕容毅的人情,就是从现实利益来说,自己偏据北疆抗拒北魔,若没有中原政权的支持,自己很难撑下去的。
今天,刘斌代表黑山军来投靠,经秦玄提醒,孟聚突然醒悟:“原来还可以这样玩!”主力留下来镇守北疆,而自己则亲率一部偏师会同黑山军一同南下增援慕容家——虽然质量如何还难说,但黑山军裹胁流民数万,数量上绝对是够分量了。再加上自己亲自过去,诚意也是足足的,料来慕容家也说不出啥来了。
当然,这个只是孟聚的谋划,要真正实践,还得看黑山军肯否配合,还得看慕容家那边的态度——但孟聚有种感觉,这个计划一定能成功的。
刘斌军师快马加鞭地赶回并州去了,孟聚也没闲着,他要班师回东平了。返程之前,他唤来李豹子叮嘱了一番,委任他出任赤城都将——虽说是赤城都将,但实任的赤城都督江海并不在赤城,李豹子实际上就是赤城的最高军事指挥官了。
得知自己将执掌赤城边军之后,李豹子甚为惊愕。他没想到,孟大帅身边良将如云,最后竟是选择了自己这样一个刚刚加入的外系军官来执掌赤城。
犹豫了半天,李豹子最终还是开口问出了心中疑惑,孟聚哈哈一笑:“李帅过虑了。本座一直知人善用,既然李帅你御边得力,深得众望,本帅为何不能将赤城拜托于你呢?”
李豹子盯着孟聚看了又看,他实在看不透面前威名显赫的北疆大帅到底是真白痴还是装白痴——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大公无私一心为国的人?这样的乱世,或许这样的人真有,但一定早死了,绝对魂不到军阀的份上。
最后,他也只能放弃了猜测孟聚心意的努力,肃容道:“既然大帅信任,末将才德浅薄,也只能勉力挑起这副担子来了。请大帅放心,末将定然尽心戮力守护好赤城,全心效忠大帅!”
“好好,有李帅这番话,本座也可以放心离开了。李帅你就安心做事吧,本座虽然返程,但东平与赤城不过数日马程,李帅若有为难的事,可以遣人前往东平告我一声便好,增援数日便至。”
孟聚说得大方,实质心里还是有着算盘的。李豹子秉性忠良,把赤城交给他,孟聚觉得很放心——起码觉得比交给江海放心多了。但这样还不够,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或者说政客——孟聚从来不敢把信心建立在他人的品德上,这次也不例外。所以,名义上是李豹子负责赤城军务,但实质上,李豹子自身的嫡系兵马损失惨重,论起实力来,他是比不上赤城的另一个军头米欢的。他们互相牵制着,最后都只能倚靠孟聚。
太昌九年元月二十五日——因为造反成功的慕容家也没公布新年号,所以大家依然沿用太昌年号,东平陵卫完成了增援赤城的行动,班师东平。在道上,孟聚便派出了信使,召唤武川都督吕六楼前来东平商议大事。
二月五日,当孟聚班师抵达东平时候,他眼前一亮,看到吕六楼已经站在迎接的人群中了。欢迎仪式之后,遣散了迎接的东平军政头面人士后,孟聚便拉上吕六楼:“走,我们回家详谈去。”
第二卷北疆风云第二百三十七节别来无恙
自从吕六楼被派去镇守武川,孟聚已有小半年没见他了。去了武川半年,吕六楼的气质越加沉稳凝重,站如松,坐如钟,隐隐已有巍然不动的大将气度了。
看着他,孟聚心中感慨万千,如何能想象呢?当年东陵卫的一个小军官,一个边军老卒,居然都成了坐镇一方的将军了。
孟聚先问武川的情况,吕六楼回答得轻描淡写:“去年运气不错,没有大规模北魔入寇,只有一些小部族想来浑水摸鱼,被我们打退了。还有年初起了点乱子,有几个胡汉混血的豪族脑子坏了想造反割据,被我平了,杀了千来号人,其他的就没啥大事了。”
“好,武川局势稳定,我就放心了。”
吕六楼诚恳地说:“孟长官,可是有大事?”——自从孟聚占据北疆三镇以后,部下们大多已改口称他为“大帅”了,也只有少数几个发家之初就跟随他的部下还依然照着老习惯称呼他为“长官”了。
孟聚也不隐瞒,把自己的筹划说了:“北边的魔族要防,怀朔的黑狼帮也没清掉,六楼,我南下以后,北疆的老家你要帮我看牢了,你从武川回来吧,有你在东平坐镇,我才能放心南下。”
吕六楼低着头不做声,孟聚以为他在担心,“六楼,你不用担心,有拿不准主意的事,蓝正,肖恒他们都是很有经验的老人,为人又正派,你可以向他们请教。”
“长官,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你。你南下跟那帮鲜卑人打交道,带的又是黑山那帮刚刚招安的流寇,一路兵荒马乱的,很不安全。
长官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我觉得,你留下坐镇,我带领一路兵马回去给慕容家助阵,这样更好。”
孟聚叹道:“不行啊,如果我不回去,慕容家肯定不会满意的。其实,调多少兵马回去助阵倒无所谓,关键是我得亲自回去,这样才显得有诚意啊。我们还是太弱了,以后没有慕容家的支持,我们撑不下去的。”
孟聚说得坦诚,吕六楼也无话可说。他黯然道:“都是属下无能,不能为大人分忧,很是惭愧。”
“六楼,你帮我把家守好,让我无后顾之忧,这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关于自己离开后北疆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孟聚已在心中有了大概想法。拓跋雄和边军主力已经南下,虽然怀朔那边还有黑狼帮的残余势力,但这些地方黑帮,孟聚也不怎么放眼里——自己没空去收拾他们,这帮人就该烧高香了。主动过来搞事,那不是找死吗?所以,除了塞外的胡魔以外,东平周边并没有大的威胁,这也是他敢于抽身南下的原因了。
他和吕六楼商议了整整一个时辰,对各种突发情况都做了准备,自觉已是很周全了,吕六楼却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长官,还有一桩事情您忘了。”
“啊?”
“您还没成亲。”
孟聚微微一愣:“这又如何?”
“长官,您这次南下,倘若有重大、难决之事,吾等如何决断?”
“我说过了,六楼,我走了以后,你就是家里坐镇的,事情你看着料理就是了。倘若事情太大,你可以与肖都将、蓝督察、欧阳督察他们一同商议就是。”
“倘若事关重大,吾与肖将军等各持异议,不能一致,那又该听谁的?”
孟聚一愣,吕六楼已经继续说了:“长官,卑职说句该掌嘴的话,您南下千里迢迢,倘若有何意外,吾等部下该奉谁为主?但若你成了亲,即使您不在,有您的夫人坐镇,我们做部下就有了主心骨,可决断大事,可稳定人心——所以,还请长官尽快成亲。”
孟聚洒然一笑,“倘若我运气不好,人死如灯灭,接下来的事情就靠你们了,我就算留下个女人又能帮得上什么?”
“长官,不是这么说的……”
孟聚打断他:“行了,这事我心里有数,就不用再说了。”
孟聚本以为,催自己成亲只是因为吕六楼太关心自己而已,但他没有料到,知道他即将南下的消息,肖恒、蓝正、江海等人都不约而同地提起了同样的问题:“大人,您南下在即,最好尽早成亲,也好让夫人留守坐镇,以安定人心。”
大家这么重视这个问题,孟聚也不得不慎重考虑起来。这时候,他也记起来了,本来自己就答应过欧阳青青从赤城回来就成亲的,既然众人催促,那就干脆把事情办了吧!
孟聚召集了肖恒、蓝正、欧阳辉、江海等人,告诉他们,自己准备在南下之前纳欧阳青青为妾。因为时间匆忙,自己简单地准备了薄酒一杯,届时要请诸位赏光。
说完,孟聚就很怡然自得地翘起二郎腿,等着众人的恭贺了——看看,我这个长官多好,从善如流,这次可是很给你们面子啊!
部下们脸色阴沉,谁都没说话。
孟聚顿觉不妙,急忙放下了二郎腿:“你们……怎么不说话?”
部下们表情怪异,那神情,像孟聚不是要请他们喝喜酒,而是要请他们活吃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