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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完结

  提起沈惜竹来,孟聚微微阖上了眼睛——怎么可能忘记呢?那如花骨朵一般的娇美少女,手持利刃,砍斫同伴,血腥扑鼻,那尖利的惨叫声和刀刃砍斫骨头的钝响声不时他的噩梦响起。kanshuchi.

  孟聚睁开了眼睛,剑眉斜挑,他觉得很不可思议:“林长史,您是襄阳府的护军长史?”

  “正是。”

  “抱歉,我久北地,对朝廷的官制不熟——不知襄阳府镇守府的长史是官至何级,担当何职呢?”

  “有劳大都督垂问,按照我朝官制,护军长史是五品官,乃一军幕僚之长,平时主持帅府一应日常策划事务,主帅、副帅缺席之时,某将担当襄阳府的统帅职责。”

  孟聚明白过来,所谓护军长史,就是跟后世军区的“参谋长”差不多,算是军的第三号人物,甚至隐隐是第二号人物。因为久东陵卫,他对南唐的情形也是知道的,襄阳镇守府是南唐实力雄厚的第一大军区,它南唐,就相当于北疆镇北魏一般重要。

  能这种大军区做上掌握实权的三号人物,这位林长史肯定也是位高权重的人物。

  孟聚说:“林长史,抱歉,末将有些想不透的:北府死了个鹰侯就要派林长史您这样的高官千里来查证?北府那边,殉国的鹰侯一年怕不有一千也有几,您忙得过来吗?而且,既然是北府的鹰侯殉国了,即使有疑点要查证,那自然也该由北府的断事官派人来查验,好像轮不到你们襄阳军来插手此事?”

  被孟聚一言说破要害,林长史微显尴尬。

  “这个……其自然是有些缘故的。”

  看着孟聚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林长史叹了口气:“大都督说得没错,一般情况下,北府的事,咱们襄阳军自然不会管。但这次的事却是有些特殊了——牺牲的那两位鹰侯志士,其有一位姓余,叫余俊生。”

  孟聚没有说话,用目光示意对方继续说。

  林长史又叹了口气:“那位余俊生志士……他是我们余大帅的独子。”

  “襄阳府大帅余淮烈余帅?”

  “正是。余大帅只有一个独子,年丧子,实为人生惨事。还请大都督体谅余大帅的心情。”

  第二卷北疆风云第二百七十九求证(下)

  “我明白了。余帅遭此不幸,确实令人同情。”

  孟聚微微蹙眉,他开始明白这件事的棘手了。襄阳军总帅的儿子死在了北地,倘若他是死在北魏鞑子的手上,余淮烈也只能化悲痛为力量了。但若是让他知道实情,知道他的儿子其实是死在沈惜竹手上的话,这个性烈如火的老军人决计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他肯定要找北府、找沈家报复的。

  他正在沉吟着,林长史漫不经心地又说了一句:“余公子死得太可惜了。他跟沈府的惜竹小姐青梅竹马,还有婚约在身呢。双方本来已经约定了,今年年底就成亲的。”

  孟聚眉角轻轻一跳,他明白了,那个矮个子鹰侯看见沈惜竹持刀走来时候,脸上的神色为何那么古怪。最后,他苦笑着束手就死的神情,那份镇定和从容,至今令孟聚感慨。

  “我记起来了。余公子是否身量不高、眉毛很短、左脸处有块细长疤痕的?”

  “啊,正是!大都督,那公子是如何死的……”

  “当时,余公子和另一位年长点的鹰侯联手行刺叶家家主,但在外围就被叶家抓获了。鞑子们对他们施以暴刑,严厉拷打,要求他们交代来历和意图,但余公子和同伴始终不肯屈服……哪怕在最后时刻,余公子依然坚贞不屈,最后从容就义,忠烈正气,充斥天地。”

  孟聚低沉地叹了口气:“当时吾在旁观者。目睹余先生壮烈,亦是深感震撼。只可惜鞑子众多,无法救援他们,实为孟某平生憾事。”

  孟聚说得严肃而充满敬意,林长史不由也坐直了身子。他说:“还请大都督示下,到底是谁杀害了余公子呢?”

  孟聚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啊!”

  “余公子行刺失败,拒不屈服,他和同伴便被叶家的武士当场弑杀。在场的叶家武士很多,众人混在一起,到底是哪个下了致命的毒手。这个我就认不出来了——这个,实在就抱歉了。”

  林长史微微蹙眉,他问:“那,不是沈家小姐下的手?”

  “据我所看到的,这事不能怪沈小姐。”

  林长史沉沉地舒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他望着孟聚良久,目光闪烁。点头道:“大都督很识大体。既然如此,某回去就将您的话如实回禀大都督的话好了。”

  “林长史,既然余大帅又对此事存有疑惑……那么,他为何不直截向北府求证呢?”

  “这……大都督,其实,北府并没有向我们通报此事。他们只是告诉我们,大帅的儿子牺牲在北国了。至于如何牺牲,他们只字不提。我们也是通过私下的内部渠道,才知道了一点消息。”

  林长史摇头:“我们也没有向北府询问,因为我们也知道。即使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沈家毕竟是北府的创始人,对北府的渗透太深,沈惜竹又是受断事官信任的重要官员——北府肯定会包庇她的,老实说,在这件事上,我们信不过北府。”

  “那……你们的余大帅就信得过我?”

  林长史肃容道:“大都督,虽然不曾会晤。但我们对您却是已神交久矣。余大帅一直很钦佩您,不但因为您用兵如神,战绩赫赫,更是因为您重情重义,一诺千金。闻名天下。大帅觉得,与其去相信北府那帮总是喜欢躲在阴暗处的爬虫,我们更愿意相信您这样光明磊落的军人。而且,您跟沈惜竹也没有交情,也没必要包庇她不是?”

  孟聚笑笑,没说话。但林长史却是看懂了他的笑容,脸上微露惭愧:南唐的襄阳军信不过南朝的北府,两个朝廷军机部门之间的矛盾,却是要找到万里之外的一个北国军阀来解决,这也够讽刺的了。

  “北府这样做,就不应该了。余公子行刺国贼不成,壮烈牺牲,他牺牲得英勇而壮烈,壮怀激烈,无愧于朝廷和亲人。这样的事迹,朝廷应该大力表彰宣扬才对。北府这样低调处理,让壮烈殉国的志士英名无人知晓,也让他们家人心寒。林长史,余公子牺牲的经过,我是全程在场目击的,深受震撼。我很想为他做些什么——我打算向北府上一份报告,报告二位志士殉难的经过,彰节正气,也好告慰英灵于九泉之下,不知阁下觉得如何呢?”

  林长史起身深深一揖:“孟大都督高义,为余家少爷彰节身后英名,下官谨代表余帅阖门感激不尽。”

  ~~~~~~~~~~~~~~~~~~~~~~~~送走了林长史,孟聚叹了一声,今天自己不得不撒谎了。

  现在,孟聚终于明白过来,那晚沈惜竹深夜潜来找自己的用意了。在那位余公子牺牲的时候,在场人除了沈惜竹以外,其他人都是叶家的部下,他们的说法是没有可信度的。能帮她证明清白——或者出面指证她有罪的,也唯有同样身为南唐官员的孟聚了。

  贪生怕死,杀害同僚,这个罪名实在太大。这事若传出去,不但沈惜竹毁了,沈家的名誉也会受损,甚至连北府的名声都要受影响。

  孟聚肯替沈惜竹隐瞒此事,并不单是因为她那晚的拜托,也是因为他觉得,此事错不在沈惜竹。当时的情形,沈惜竹若不当机立断下手自证清白,谁都不知道叶剑心那疯子会干出什么事来。按照后世的法律观点来看,即使沈惜竹杀人了,那也是被威逼胁迫的,并非她本意。

  但想到沈惜竹亲自动手杀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孟聚感觉背上一股寒意涌过。有些行为,他能理解,但这并不等于他认同。孟聚已经打定了主意,下次再见到这个蛇蝎美女,自己可要绕着她走。

  那位林长史十分精明,他应该也看出来自己是在撒谎了,那句隐带讽刺的“大都督很识大体”就是明证了。但他也没有揭穿,也装着相信了自己——他应该也是考虑到了大局。

  北伐在即,襄阳军肯定是北伐的主力,而北府则肯定是北伐大军的耳目。如果在这个时候,北府和襄阳军之间若是起了冲突,那肯定会影响接下来战事的。

  第二卷北疆风云第二百八十出战

  查清了两名鹰侯的死因,襄阳府的林仲茂长史却没有立即离去。

  秦玄向孟聚报告,这位林长史整天地在市井里转悠,在茶楼里一泡就是一个整天。他不光是喝茶,还到处跟人聊天,喜欢打听各种消息——最近粮食的价钱啊、有没有盗贼在靖安做案啊、最近市面生意好不好做啊、官府差人一个月要收多少茶水费啊、官兵凶不凶啊——无论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他有很有兴趣,无论对方身份是士子商人甚至贩夫走卒,他都能放下身段跟人谈得津津有味。

  “真是大失体统!”

  秦玄不屑又义愤填膺地说:“他还是南朝的五品官呢,跟那些乱七八糟人闲聊,这哪还有半分官人的样子嘛!南蛮子果然是蛮子!”

  孟聚听得好笑。老实说,他倒是对这位林长史很佩服,这是个实干又聪明的家伙。从这些琐碎的民生小事,能以小见大地窥知一地的民生、吏治,也能侧面了解自己的治民水准、风评——很显然,这位林长史在替南唐朝廷考察自己呢!在孟聚看来,林仲茂这科班出身的文官能放下身段跟那些贩夫走卒打成一片,真是很难得。

  但佩服归佩服,孟聚可不希望这家伙在领地里转悠着打探自己的情报。虽然只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但天知道对方能根据这些归纳出什么来。现在敌友未明,孟聚并不想把自己的底牌都摊在南唐面前。

  过了几天,孟聚干脆召来了林仲茂,他直截问:“林大人,最近过得可还好?下面人可有什么怠慢之处?”

  林仲茂倒也客气,笑容可掬地拱手:“靖安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民风淳朴。由此可见。大都督治民有方,教化得力。托大都督洪福,某在这边过得很不错。”

  “上国贵宾,我们自然是竭力招待的。只是东平地方偏僻,地方简陋。倘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林大人莫要见怪。”

  孟聚客套了两句,又说:“上国贵宾远道而来。我们穷乡僻野的。也没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的。好在草原上还有一些土特产,有些皮货、鹿茸和参草等物品,大人回去时候,不妨顺手捎带上——”

  见林仲茂要推辞,孟聚强调道:“林大人莫要客气,我们不但给您准备了礼物。还给襄阳府余大帅也准备了一份——这个,也是我们的土特产。不成敬意了。要辛苦林兄长途捎带了,我们很是过意不去。此去江淮路途遥远,还请林兄一路小心,千万珍重。”

  林仲茂就是再笨,这时候也听出来了,孟聚这是在委婉地送客。他深深地看孟聚一眼,点头道:“也好。某离家太久,正想着向大都督辞行呢。这趟北上,能与大都督此等当世人杰结识,实是林某平生荣幸。只是不知大都督何时有空?您任吾朝官职时间也不短了,按照惯例,您也该去觐见圣上了。”

  “这……北疆军务繁重,战事频频,某一时还脱不得身。觐见圣上之事,只怕得留待来日了。林兄放心,某一定早日了结手上事务,尽快成行。”

  “呵呵,就盼着南北一统,吾与大都督能早日同殿为臣啊!”

  林仲茂笑得很是暧昧,一副早在意料中的表情,像是在说“就知道你丫不敢去的。”

  孟聚看得心中冒火又不敢发作。

  临走前,来自江淮的林长史与孟聚做了一番长谈了。收下了礼物,二人的口气都亲热多了,彼此称兄道弟。

  林长史不顾自己的身份和气度,破口大骂萧何我,说这个北府断事官诡计多端又心胸狭窄,最是容不得人。他一再向孟聚暗示,跟着北府走是没前途的,萧何我权欲熏心,绝不容许身边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孟大都督如此英雄豪杰,在北朝都当到大都督了,在北府却不过区区一个鹰扬校尉而已,这就是萧何我打压后进的最好证明了。

  “大都督,咱们都是直爽的军汉,心里有啥说啥。咱们跟北府那帮鬼鬼祟祟的家伙,不是一路人。大都督,兄弟跟你直说了啊,咱们襄阳府余帅,为人最是慷慨大方,最爱提携后进。象大都督您这样能打能拼的猛将,又是重情重义的好汉,余大帅最是欣赏的!

  余大帅为人光明磊落,做事无人不服。他是决计不会像萧何我那样吞部下功劳占为己有的!大都督,听我的,您把北府那帮家伙给甩开了,以后直截跟咱们襄阳府联络——兄弟可以跟你打包票,绝对前途无量,哪怕坐到余帅这个位置也不稀奇啊!

  大都督,北府那个池子实在太小,容不下大都督你这条龙啊。哪怕坐到萧何我位置上,也不过是个从三品官,有什么用?跟我们走,由余帅直接向兵部举荐您,朝廷起码也得给你封个四品都督,不比这从五品的鹰扬校尉爽快多了?”

  林长史强调,南朝北伐在即,届时大战一起,孟聚听从襄阳府的调度,南下夹击至今还盘踞在洛京的鲜卑人朝廷。只要立下这番大功,将来新朝之上,他要封侯都没问题。

  孟聚毫不犹豫地满口应承下来,心中却想管他呢。

  “还有件事,大都督,近期你是否准备对外用兵呢?”

  孟聚陡然警惕:“林兄何出此言?”

  “大都督不必紧张。没人跟我说过这事,但兄弟也是行伍出身,有些端倪是能看出来的。这些天里,靖安城内外的各军营都是紧闭,街面上粮价飙升,平时满街乱窜的丘八们少了很多——这个,分明是要打仗的前兆了。”

  “林兄神目如烛,兄弟佩服。前段时间北魔猖獗,屡屡入寇我北疆,我们损伤很大。这几天里,我得到消息。突厥部主力正在靠近东平的野狼原上避雪。我打算出塞寻他们厮杀一番,以报复上次突厥部入寇之仇……林兄。你这是什么表情?”

  林仲茂不悦:“大都督。既然事涉军机,你不方便可以不说嘛,兄弟我也是吃行伍饭的,不是不明事理。但你不该用谎言欺骗于我。这样有伤你我兄弟之情啊!”

  孟聚一头雾水:“林兄的话,我就不明白了。我何曾欺骗您了?”

  “大都督。就因为魔族入寇了北疆,所以你要出塞找他们麻烦?”

  “正是如此,绝无虚言。”

  林仲茂打量着孟聚。他实在无法理解面前人的思维:虽说兵者诡道。但自己不是北疆人,跟当地军阀并无交集,这位大都督实在没理由骗自己啊。

  “大都督,你真的是打算出兵塞外,寻找突厥部魔族兵马交战?”

  “正是,塞外魔族频频入侵。毁我城镇,杀我子民。我军上下皆是义愤填膺,军民同心。某既为东平一方之主,自然不能袖手坐视。先前兄弟南下了没办法,但现在既然我回来,肯定要为那些受害的子民讨回一番公道的。”

  林仲茂叹了口气,他实在不知如何跟孟聚谈下去了,就像不知如何跟夏虫语冰一样——这天真的孩子,他到底是怎样在北疆这种狼虎之地当上一镇军阀的?

  “大都督,您是北疆最大的武力,也是朝廷在北方的重要部署,圣上和朝廷对您抱有很高的期望。王师北伐之时,朝廷还盼着大都督您能在北方策应呢。所以,对于您手上的兵马,还请千万谨慎啊。

  兵法有云,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大都督,您也是带兵的人,该知道不战而已,战必盈利。

  若按兄弟的看法,与其出塞打魔族,你还不如干脆出征怀朔,除掉宇文泰那个鲜卑余孽。大都督,请您多斟酌,兄弟先告辞了。”

  说完话,林仲茂拍拍屁股,一溜烟走了。

  其实,孟聚倒也不是真那么笨。林仲茂说的时候,他其实明白对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了——读圣贤书的文官,总是不好意思把“图利”说得那么明白,总要嚷几段圣人语录来给自己遮羞的。

  说白了,林仲茂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这个意思:“孟老大,你去打怀朔,还能抢地盘抢人口回来壮大自己,有利可图;你去跟魔族开打的话,能得什么好处?抢羊皮吗?”

  其实,向孟聚说这番话的,林仲茂并不是第一个。早在他之前,不少部属也向孟聚表达了同样的意思:打怀朔可以得人口、地盘的实利,而出塞打魔族,除了损折兵将以外,还有什么好处?

  这些提出异议的部属,他们并非要跟孟聚作对——正相反,蓝正、肖恒等人都是很可靠的部下,与孟聚有着多年的交情,现在对孟聚也是十分忠心。他们提出反对,只是他们凭着戍边多年的经验,知道出塞寻觅魔族突厥部决战,这件事确实存在太大的风险。

  虽然反对的人很多,但最终孟聚还是坚持己见:地盘和人口自然是利益,但除了这些明显能看到的短期利益以外,还有长期隐性的利益存在。

  比起眼前的利益,孟聚更明白这个道理:非战无以言和。主动出击与魔族大打一场,眼前来看确实有不少损折,但长远来说,却是值得的:树立一个凶悍的、恩仇必报的二愣子军阀形象,对东平的安全是有好处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突厥部是草原魔族中最为猖獗的一部,而且已渐有统一草原的趋势。若能击败他,延缓突厥部统一草原进程的话,长期来说,这就是对东平的最大好处。

  虽然有着众多的反对声,但孟聚最终还是做出排除众议做出了决断:由他本人亲自率领五个快速反应旅出塞,寻觅突厥部主力交战,出征兵力总计一千斗铠,四千骑兵。

  ~~~~~~~~~~~~~~~~~~~~~~~~~~~~~~~~~太昌十年的十一月二十二日清晨,靖安下起了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