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淡水河畔,天空中低垂的乌云让鸟兽虫鱼都缩回了自己的窝。一老者独坐岸边垂钓,只见其穿着粗布麻衣,花白的头发随意挽起,齐肩的长须倒像是精心打理了一番,一根紫色缎丝将花须束了起来,仔细看,缎丝还打了一个不大的蝴蝶结,甚是精致。他的腰间垂着一个青皮葫芦,沉甸甸的,像是装了很多美酒。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游走在仙魔两界的神医圣手巷伯。
与那些鸟兽不同的是,巷伯雷始终打不动地坐在岸边垂钓,要不是天边那个旋转的光眼对比于这些低垂的乌云实在太过明显,恐怕他连抬眼都懒得抬。
这不抬不要紧,一抬,他那原本淡如清风的脸上突然凝肃起来:“莫不是匪阳那小丫头?”
果然话音刚落,巷伯的手指便传来隐隐痛感,且越加强烈。
“封印!”巷伯突然有些坐立难安,好在痛感很快便又消失,只是心中的担忧却丝毫未减。
匪阳是他徒儿赤嵘的女儿,这个小丫头像极了赤嵘的性格,胆大包天,无所畏惧。这样的性格要是放在魔界倒是可以逍遥快活,可偏偏她的母亲是天界战神静女。如今她又被那群天神养在天界,是铁定了要她飞升成上仙的,可那一半的魔族血统又如何能让她飞升顺利,更何况她体内还有那股足以让三界再掀动乱的力量。
“不能再等了。”巷伯收了钓具起身要走,但临走之前又看了看这个平静的水面,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惆怅。他在此等候神龟已经整整一万年之久。这一次游历,他几乎走遍了三界内外,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已经搜集了大部分所需的神器和草药,可这最重要的一个却始终等不来。
传言这淡水里有一只上百万年的神龟,而它的龟背上还驮着一个寄生贝精,之所以称为精,是因为它已经历经十代神龟,每一代神龟死后它就会自动脱离然后寻找下一个神龟寄生,因此这颗贝的年岁十有**已经上百万年。放在精怪里,这可就弥足珍贵了,壳坚肉贵,是锻造药炉、炼丹制药的绝佳圣品,因此巷伯对此势在必得。
可如今,那封印时不时就传来异动,着实让他难以安心。
然而就在巷伯转身要离开之时,平静的水中央突然出现了波动……
瑶池仙镜,万年如一日得仙气缭绕,云卷云舒,好似一切都是岁月静好,波澜不惊。
匪阳四仰八叉地躺在卧房的床榻上,心境却正好跟这仙境相反,甚是烦扰。小豆子的一生,一幕幕不断涌现在匪阳的脑海中,那些受过的委屈,那些做过的努力,还有那些挣扎与煎熬,以及一直未曾试探出的情意,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匪阳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匪阳烦躁地侧了个身,不想巅云台上的记忆又涌现了出来,尤其是那一吻。
匪阳自是知道了那化身为白经的司命渡了保仙丹给她,可不知为何,现在想想却还是面红心跳。
匪阳懊恼地又翻了身,那一刀扎入司命胸口的一幕又浮现出来,不知为何,扎的是他,可她的心口却在隐隐作痛。
“这是怎么了呢?”匪阳揉揉心口又躺平了回去。
“三哥竟是到最后才出来救我。”匪阳复又惆怅起来。这一次的历劫是切切实实让她体会到了人间疾苦。
她曾在太上老君的清修会上听到过几个词: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太上老君称之为凡人七苦,当时她并不理解此为何意,现在想想,凡间也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好玩,只是从前不知罢了。
匪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人间疾苦,可这仙界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才一回来她就又被阿母拘了起来,外面到底怎么样了呢?
天府宫,斜柳依依,无人赏景。
天聋地哑垂手站在司命寝宫门前,一个来回疾步,一个垂泪抹珠,一个比一个着急的样子。
“天聋,星君应该会没事的吧?”地哑泪眼汪汪地看向天聋。
如果是从前,天聋自会镇定自若地安抚地哑,告诉他星君铁定没事,可这一次,他从未见过星君能昏迷这么久的。他记得星君明明吃了保仙丹,可为何会伤及仙根了呢?他家星君本就有心疾,在凡间又一次次得不顾危险,强行出窍,仙魂受损,最后那次,他竟以凡体肉身直接挡了匪阳小君那斩魂灭魄的一刀。这样的他身体又如何能好。
天聋暗暗握紧了拳头,怪只怪自己无能,关键时刻出了岔子,不然星君又何至于变成这样。
地哑看天聋一副凝重的样子,也知司命伤势很重,眼泪越发地止不住,他忍不住偷偷看向寝宫里的司命,只见南极长生大帝面色凝重地站在司命塌前把着脉。
“脉象悬弱,气若游丝,这伤确实不轻啊。”南极长生大帝手指结印将一道道真气注入司命眉心中。
直到司命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渐渐有了血色,南极长生大帝才收了手。
“十万年了,为了那件事你一直小心翼翼不曾让自己受伤,只待飞升成上神达成所愿。十万年不飞升的惩罚即将到期,你又如何会将自己置于这种险境呢?”
就在这时,司命终于悠悠转醒,他看到长生大帝立于塌前,赶忙要起身行礼,但却被长生大帝急忙按住。
南极长生大帝:“无妨。”
“师父,劳您费心了。”司命朝着长生大帝颔了颔首,即使虚弱至此,依然不忘礼数周全。
“十万年之期即将到来,你如今这幅样子要怎么应对天劫?”南极长生大帝忧心忡忡。
司命神情复杂,他知道飞升的重要性,可还是纵容自己一步步错了下去。
南极长生大帝观司命神情,心里却也有了一些猜想,他早前就发现司命似有一劫,想不到竟又是情劫。也不知是好是坏。
“罢了,姑且不说这些。你昏迷了几日,对外面的事情还不了解。那陌羽清被妖邪侵体,仙根尽毁,已经成不了仙了。羽帝那边怕是不好交代,你可有对策?”长生大帝惋惜道。
司命只觉一阵眩晕,终究还是搞砸了!不敢多做耽误,他连忙唤来天聋地哑细细问询。
司命:“那个刀灵可有抓住?”
天聋地哑为难地摇了摇头。
司命:“那桑扈呢?”
“星君,我已找到桑扈做法之地,只可惜……”地哑欲言又止。
“只可惜什么?”司命沉声道。
“只抓到几个摄羲族的人,并没有桑扈的行踪,而且这几个摄羲族都坚称是他们自己做的这件事,并没有听过什么桑扈。”地哑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他们现在何处?”司命闻此就要起身。
“他们已经自尽身亡了。”地哑忙道。
司命闻此心情愈发沉重,他最了解摄羲族,如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桑扈把控着,他们断不会这么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
司命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也在心底里捋了捋这混乱的局面。陌羽清是羽帝一族的翘楚,如今毁了仙根,飞升无望,他司命作为罪魁祸首必逃脱不了罪责。如果只是他受罚倒也罢了,可巅云台上匪阳的失控就是他想瞒也瞒不住,而魔族又与整件事纠缠不清,羽帝怕是要借机发难。
“西王母那边可有什么异动?”司命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地询问。
天聋眼珠转了转,心中的疑惑此刻也变得清晰起来,他连忙拱手答道:“并无。匪阳小君平安回来,现在已经被西王母禁足了。”
司命暗暗长舒一口气,好在还来得及,他必须在羽帝发难之前想好对策。
“你若担心,不如前去西王母宫探望探望,总好过你一个人在这里苦想对策。”南极长生大帝善意地提醒道。
司命闻此神情一滞,旋即马上否认:“师父,我,我欠匪阳小君一份人情,而且她也是因为我才要下凡历劫的,而此番又因我的失误而酿成大错。于情于理,我都得善后才是。”
是的,司命就是这样一遍遍说服自己的,无论是在凡间,还是此时此刻。
长生大帝捋了捋齐胸的白须,慈祥地点了点司命皱成一个疙瘩的眉心:“天地之道,虽可测犹不可测,徒儿,莫要着相。”
司命微怔,他很清楚有些事可以自欺但却欺骗不了师父,他也知道师父这番话一定另有所指。只是……
司命还来不及细想,天府宫上空传来了天帝的传音。
“不知司命星君身体如何,如有余力,还请前往大殿议政。”
天聋地哑闻此都担忧起来,他们很想劝司命称病不去,但看着他强撑着身体下床便知道再怎么劝都没用了。
“万事莫强求,于己不利,自当顺势而为。心愿未成,切记要先保住自己。”长生大帝悠悠抛出几句话。
司命感激地拱了拱手,他折扇一挥,给自己换了一身精神的行装,便跨步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