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筱原奈己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她身边的副驾驶,灰雁酒取下墨镜,纯白色的睫毛微闪,手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自己长发的末梢。
“shinohara…?应该没念错吧。”车里的寂静被打破,灰雁酒突然开始缓慢地拼写“筱原”的发音。
筱原奈己刚踩完油门超过一个占快车道的大型车,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被无视的灰雁酒也不恼,好整以暇地靠在副驾上,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然后继续:“na……”
他在练习“筱原奈己”的发音。
灰雁酒会说的语言不止法语,就筱原奈己知道的就有五种,日语也在其中之一。
他是法日混血儿,但不知为什么对日语没什么好感——据说他的日语是童年作为母语学习起来的,后续本人完全没有想学这门语言的意愿。
所以用许久不用的语言念名字,一时念的很是拗口。
“……”
筱原奈己诚实遵从内心的选择,让对方的声音从耳廓边上飞过,把油门又往下踩了点。
她现在只想赶紧把灰雁酒送到地方,然后办完要办的事情,再离这个男人远远的。
终于把筱原奈己这四个字日语说顺,灰雁酒有些遗憾道:“怎么办,我还是习惯叫你雪树酒(belvedere)。”
belvedere只想让他闭嘴:“…那你就叫吧。”
灰雁酒:“哈。”
他对于雪树酒终于回话这件事似乎很愉悦,双眼微微眯起,苍白的脸上挂上愉快的笑。
“接下来可就要麻烦你咯。”
许久,他才慢悠悠地道。
边上人没有理他。
————
“接下来”和“麻烦”和“要办的事”来了。
一个不起眼的郊外小平房边,车缓缓倒入边上的停车位。筱原奈己取出电脑,开始着手登入灰雁酒的身份验证。
他俩都是从法国片区来的,往日在日本完全没有挂过号,什么都要初次验证一下。筱原奈己来的这些日子已经全部搞定了,灰雁酒的还需要她现在操作一番。
灰雁酒重新戴上他的墨镜,静静地看着雪树酒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动作着。
那双手一样很白,但是是上好的玉白色。黑色的发总是衬得她更白,也更美丽。
一顿操作,把灰雁酒的权限全部等权复制,筱原奈己“啪”的一声按下折叠屏,给车子熄火,走到小平房的门前。
这座房子孤零零地伫立在小山包脚下,边上是一篇郁郁葱葱的绿色森林。房子破又旧,年久失修,似乎十几年不曾有人到访。
——这当然都是障眼法。
筱原奈己跨过蜘蛛网和灰尘,和灰雁酒在房子最里的平台站定,没过多久就有一道微小到可以忽视的蓝光扫过她的瞳孔。
验证通过,小平台开始下沉。
这是组织一处训练场的入口之一。
白炽光和长而干净的甬道很快出现在他们眼前,雪树酒两手插进黑色风衣的口袋,快步往射击的场馆走去。
灰雁酒走在她身边,感慨道:“唉,真是好久没有摸过枪了。”
筱原奈己嘲:“呵呵,你摸和没摸结果都一样。”
灰雁酒耸肩:“也不能这么说…我上回打到六环还是七环了……”
没错,筱原奈己今日的事件之一就是带着灰雁酒这个射击废物进行组织一年一次的数据登入,包括对方各项能力的指标。
虽然她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灰雁酒这种研究员也要进行这种能力检测就是了,还是定期的。
总之,灰雁酒一直是筱原奈己负责——boss定下的,让筱原奈己想拒绝也拒绝不了——所以她很清楚对方的水平。
体术,极差。
枪法,极差。
耐力,极差。
……
灰雁酒的人生点数大概全点脑子上了,至于别的东西,只要他测了,那基本就是极差没跑了。
筱原奈己无语地看着灰雁酒慢悠悠地站上射击位,戴上防止耳朵被伤到的隔音耳套,然后开始不甚熟练的组装枪械。
他做捣鼓捣鼓,右捣鼓捣鼓,修长的手指摆弄枪械本该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奈何在场没人有心思欣赏这一幕。
咔嚓一声,卡槽又一次卡进了错误的位置。
“……”
站在他边上的筱原奈己忍无可忍,一把夺过灰雁酒手上的枪。
灰雁酒假模假样的哇哦一声:“真是让我受宠若惊,machérie”
戴着耳罩的筱原奈己根本没听到这句能让她再在心里翻个白眼的话。
就在筱原奈己迅速组装枪械的这段时间,训练场的大门响起滴答一声感应声,又走进两个人。
耳罩半戴不戴的灰雁酒轻飘飘地往门口瞥了一眼,又不甚在意地把视线收回,饶有兴趣地看着雪树酒摆弄枪械的手。
她的手很漂亮,玉指葱葱,柔而不弱,和纯黑的□□放在一起,更有奇异的美感。灰雁酒见过这双手沾满鲜血的模样,自然也清楚它们与硝烟最配。
真是完美的实验品啊。
他苍白的嘴角微微上扬。
至于边上的筱原奈己……因为从一开始就不想和灰雁酒说话,所以早早戴好了耳罩,没听到边上有人进门的动静。
她把装好的枪甩给灰雁酒,双手环抱着,把表格夹在胳膊下。
这家伙不可能有任何进步的。
筱原奈己面无表情地想着。
接着,她就观赏了灰雁酒的惊世骇俗的射击表演,秘技之百分百偏离靶心枪法。
枪枪三四五六环的成绩让边上练习的人都忍不住侧目。
“……”
果然。
筱原奈己在枪法那栏极其敷衍地写上一个差,就像过去写过的无数次那样。
二十枪打完,灰雁酒满意的摘下耳罩,对面靶子上七零八落的弹孔和边上弹孔集中在十环周围的靶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筱原奈己摘下耳罩,唰唰两笔填完表:“接下来你自己去测体能,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灰雁酒笑:“当然。”
避开对方的笑,筱原奈己把头偏向一边,这才发现边上原来空无一人的位置站了两个人。
原来刚才有组织成员进来啊。
带着耳罩果然太麻烦了,听觉的暂时消失总是让他们这类人很难习惯。
刚这么想着,她就对上了苏格兰熟那双熟悉的猫眼。
筱原奈己:“……”
苏格兰微笑:“嗨。”
他身后的金发黑皮正在拿着表格写写画画,筱原奈己注意到对面枪枪十环穿心的靶子,想来就是这个人打的了。
波本威士忌。
筱原奈己对着苏格兰点点头:“也来测试吗?”
苏格兰:“正好有时间,就带…来了。”
停顿空余,他的视线往波本威士忌身上瞥了一眼。
筱原奈己会意。
她昨天才叫苏格兰试试波本的能力,今天人就把对方领来训练场测试了,不错,态度非常积极。
一年一度的测试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时机。
那边的波本想必是写完了表格,走上前来,露出一个迷人与灿烂兼有的笑容:“您好,我是波本。”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筱原奈己心念一动,边上的苏格兰就极其上道地把波本的测试表递到她手边,让她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和灰雁酒呆在一起的不快少了些,筱原奈己一直隐隐皱起的眉梢也终于松了一分:“谢了。”
苏格兰,真好用。不用开口,也能懂。
“……我说,不介绍一下吗。”
被忽视许久的灰雁酒看完两方人和和气气的交涉完,在此时插嘴道,直接暴露在白灯下的苍白面孔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这两位?”
筱原奈己和降谷零同时一顿,对这两人可能的见面场景早有既视感的筱原奈己只觉得面前这场景有点古怪,降谷零却觉得这场景不止一丝古怪。
太怪了,实在是太怪了。
怪到降谷零脸上的完美客套微笑都微微崩塌。
只见苏格兰和灰雁酒两张完全不同的面孔上,挂上了几近一模一样的微笑。明明都是帅气的脸,一起露出这种温柔而虚假的笑意,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养眼,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太像了,简直完全一样。
笑意不达眼底,两人冰冷的视线在空中无声地交锋。
看到边上波本已经变了一半的脸色,和笑里藏刀的苏格兰和灰雁酒,筱原奈己有些头疼。
她迅速叫停。
“greygoose”
手指向灰雁酒。
“bourbon”
指波本。
“scotch”
最后指苏格兰。
精简且迅速,连苏格兰和灰雁酒交锋的眼神都同时一滞。
听罢,灰雁酒很给面子地移开视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脸上笑容淡去的苏格兰:“苏格兰啊……”只是一眼,他就把视线移回筱原奈己身上:“我还以为你不会允许有人用这个代号呢。”
筱原奈己右眼皮一跳。
“不会有奇怪的既视感吗?”灰雁酒歪头,好像在真心实意地好奇发问,“…这可是个叛徒用过的代号呢。”
……就知道这家伙会来刺她。
筱原奈己把手上属于灰雁酒的那份表格扔给回他,面色冰冷。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灰雁酒满脸笑意地接过表,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从善如流地表示自己马上就走。他把手踹回黑色大衣的口袋,在雪树酒耳边幽幽地留下了一句话。
“小心重蹈覆辙哦。”
灰雁酒笑着摆了摆手,和苏格兰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