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震惊的痛心过后,她早已毫无波澜的心中,不是没有冒出过那种念头:那个女孩这么伤他,他会不会心灰意冷的回到她身边?
守着这个念头,她一天天的等着漫长的冬天过去。
这是德佑七年了,她来到他身边的第十一个年头。
被那个女孩刺伤之后,她一直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一句怨恨悲愤的话,甚至连最轻微的埋怨都没有。
他的大婚在即,那个女孩子也终于不再逃跑,大婚准备的事务繁杂,时常会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她,他有时也会提到她的名字,语气温和淡定,和以往没有丝毫差别。
也许这样还好一些吧,她想着:既然那个女孩子注定要成为他的皇后,那么如果他不在意那段过去,是不是还好好一些?
她一面难过,也不免有些替他欣慰。
然而,有天她到养心殿去探望他,却无意的在他的案头看到一份起草的诏书。他在准备着废除先帝的遗诏,改立幸羽的女儿幸懿雍为皇后。
她震惊的慌了手脚,那是先帝的遗诏啊,他想让那些毫无口德的言官骂他什么?还没亲政就违逆先帝遗旨?
从他面前抓走那份诏书,她着急的向他追问,因为有些气急了,她说了很多话。
他听她说着,却一言不发,一直等她说完,才笑笑从她手里取过那份诏书,摊开在面前桌上,提笔接着润色。
她看着他苍白的侧脸,终于也转过头去,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即便在这样的诏书里,他还是不动声色的把所有的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凌家的大小姐并没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他,见异思迁,钟爱上了别的女人。
这个诏书一旦颁布出去,就将是他一生的污点。
她默默的转身,走出养心殿,冰冷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滑过脸颊,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值得他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有强烈的酸楚涌上心头,为了他,更多的却是为了: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不能是她?
这个问题问了千百遍,依然没有答案。
就像那炉点过千百遍的香,一寸一寸的燃烧成灰,从来无言。
那个诏书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那天她恰好在养心殿中,看他接到了一封从宫外传进来的密信,衣衫也来不及换,就匆匆的向她告辞出去。
她从未见他这么行色匆匆过,有些担心疑惑,就留在养心殿里等他回来。
他出去时还是下午,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深夜了。
天气依然极冷,他带着一身寒气进门,脸色分外苍白,看到她在,就向她笑了笑,问好坐了。
他一坐下就撑不住一样的扶着桌子上咳嗽,声音沉闷压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递过去一杯温热的茶水。
他谢了接过,手却抖得握不稳茶杯,茶水一片片的溅在他的手上,他终于无力的倚在桌子上低声咳嗽。
她坐在一边看着他,直到他好不容易调顺呼吸,撑起了身体,她才试着开口:“去见她了?”
他微顿了一下,接着轻轻点头,笑了一笑。
果然,是去见她了。她只好也笑,接着问:“她说了什么?”
微微的停了一下,他笑着:“让我见了一个人,告诉我她要做我的皇后而已。”
“让你见了谁?”这与她做不做皇后有什么关系?她有些疑惑,片刻之间,心底立刻清明:“她说那个人……是她的情人?”
他依然笑着,侧脸上有火烛投出的淡淡阴影,神色却依然柔和:“嗯,她说她喜欢他。”
对他说她喜欢的是另一个人,却还是要嫁给他。
那个女孩,她怎么能这么狠?
她发愣的看着他平静的面容,他的嘴角还带着点笑,轻轻的翘起,温柔又平和。
她忽然希望他可以看上去悲伤一点,至少发一下怒冷笑几声,无论如何,就是不要再这么平静下去了。
泪水无声的流过面庞,她甚至控制不住。
看到她流泪,他竟然也愣了一下,迟了一会儿之后,就递过去一方干净的手帕:“馨儿,不要哭。”
她握住手帕,把脸深深的埋入其中,眼泪却越流越多,渐渐哭出了声音。
像是迟疑了很久,他的手伸过来,很轻的放在她的肩膀上:“馨儿,别哭。”
她突然再也不能忍耐,握住他的手,手臂就抱住了他的身子。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放声大哭起来,隔着塌上的矮桌,就这么抱住他的身体,把脸埋入他的衣领里,哭得全无大家闺秀的风度。
他也伸出手来,轻拍着她的肩膀,却没有再说一句话。一直到她哭得声嘶力竭,终于从他肩膀上抬起头,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中有淡淡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