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边的笑意更深,他这才缓步走下台阶。
身后的官员全都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候辅政王先走。
在楚地肆意惯了,他上朝也没有穿朝服,而是着一身绣了夔龙的银白衣衫,腰间束着金色缎带,仿若清风霁月、天际仙人般的惊艳。
他是当今的辅政亲王,大权在握,连在行宫休养身体的徳佑帝,都将监国的大任委于他手,他距离那座龙椅,仅有一步之遥。
所以才有如此多的朝臣争先恐后向他靠拢,不过是怕有朝一日徳佑帝真的心血来潮传国于他,或者干脆是他欺太子年幼,索性篡权夺位,他们好顺势依附,保住此时此刻的地位。
他素来慵懒,长长台阶下,停着一顶布置华丽的软轿,他俯身上轿,命人放下纱帘,遮蔽了外界的一切。
能以外臣的身份,在禁宫乘轿,自然又是他的特权。
而他的特权,除了天生的血统给予,便是由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给的。
十二岁即位的徳佑帝,他的那位皇兄。体弱多病,却又勤政英明;温文仁厚,却又有雷霆手腕……他不是没有想过篡位,但他更知道,不会有谁比那个人,更加适合这个皇位。
这就是为什么在徳佑九年,徳佑帝流落江湖的时候,他没有登基即位,反倒等徳佑帝返朝之后,又将大权交还。
对于这段往事,朝野上下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被御前两营和皇后牵制,不得不放弃到手的皇位。
也有人说他是无能之辈,将朝政弄成了烂摊子,只等着徳佑帝回来收拾。
如果有人来问他本人这是为什么,他大概也会闲闲回答:“懒得去管。”
是啊,不是懒得去管,还能有什么理由去说明?
毕竟他看上去,就素来与徳佑帝不和,即使偶尔同时临朝,他多半也既无恭敬,更无顺从。
这一对貌离神合的皇室兄弟,真是看傻了一众人的脑袋。
他的王府在禁宫之侧,但他平日起居的地方,却就在禁宫之内。
软轿在外朝转上一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入内廷。
还未下轿,宫门里就撞进来一个身影,一身明黄长袍,那张酷似徳佑帝的脸如今长成少年的模样,盛满了笑意:“清叔叔!”
他从来都是讨厌这张脸的,这时候也不遮掩,抬手就揪住了少年的脸颊:“今天很乖,没有坏我好事。”
徳佑帝久未临朝,刚才朝堂上坐在龙椅旁听政的,就是太子萧炼。
他们两个上朝,经常都是辅政王轻描淡写地处理奏报,太子在旁静听。但偶尔太子听到有疑惑之处,也会当朝提出来。
这时辅政王多半都让太子说完,再尽心回答太子的问题……只是等回到内廷,他少不了要借题发挥,将这个侄儿拉过来揉搓一番。
被皇叔这么拉着,太子也很开心的样子:“清叔叔,这段日子事务少,接下来两天都没有早朝,我们去行宫看爹和娘吧!”
他的手一顿,从侄儿的脸上放开,笑了一笑说:“我不想走动,你自己去吧。”
“清叔叔又不去啊。”听他这么说,太子立刻就沮丧起来,“上次清叔叔没去,娘还问我呢。爹爹也很想清叔叔啊,问我清叔叔是不是身体不适。”
他一听就冷哼了起来:“他管好他自己那个破烂身体就够了,还来操心我。”
太子平日里就最会卖乖讨巧哄长辈,这时拉住他衣袖晃了一晃:“清叔叔,去看看爹爹嘛,爹爹这几日又咳嗽了,娘很担心。”
他蹙了眉半响无语,最后还是说:“去看看就看看吧。”
从京师到陪都的行宫,还有不短的路程,他们换了便装一路骑马,也用了快一个时辰才到。
下了马风尘仆仆,他自然是要先去温泉中洗浴一番,收拾一新,才肯在人前出现。
所以当他换了宽松的白衣,散着一肩的黑发,走到前厅的时候,那一家子人早就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点心了。
狭长的凤眼扫过去,看到坐在一旁的那个青衣人,他鼻子里就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冷哼,目光似刀。
那个被他用眼刀甩到的人却恍若不知,反而笑着冲他招手:“千清,你来了。”
敢这么直呼他姓名的,自然只有他的那位皇兄,当今的徳佑帝,他却一点面子都不给,反而转身到另一边坐下,正在那个红衣女子身旁。
温柔对她一笑,他那广被赞颂的绝世容颜上,满是盈盈情意:“苍苍,我来看你了,有没有想我?”
“想啊,当然想了!”丝毫不管丈夫和孩子都在身边,身着红衣的当朝皇后俯身抱住他,拉着他的手,“千清,来吃葡萄,吐鲁番刚运来的,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