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近四十年来昌盛清平,鲜少有内忧外患俱下的时候,为了随时处理紧急灾情和战况,我父亲日夜留守在内阁的班房内,见过他的人都说首辅大人在数日间苍老了许多。
一直以来韬光养晦的萧焕却在此时展现了雷厉风行的手腕,他连下了几道出人意表的谕旨,把山海关的主帅由德高望重的老将陈玮更换为训兵怪异、不尊教条的福州总兵戚承亮,同时罢免主政温和的户部尚书任悭,破格擢升翰林院编修张祝端为户部右侍郎,主持江淮赈灾事宜。
官员们私下里对他们年轻皇帝的举措褒贬不一,我却暗暗心惊。
萧焕重用的戚承亮和张祝端都是能臣干吏,而且被我父亲器重,张祝端更是我父亲的门生,在这个打击我父亲的势力,培植自己羽翼的大好时机,他不拘一格提拔人材,展现在朝臣面前的胸襟和气魄,足以令不少人折服。更何况短短几天几道谕旨,没有一个不是有的放矢、准确练达,他对朝中官员能力脾性惊人的熟悉和把握,相信满朝官员也都注意到了。
不过,无论前朝如何风起云涌,后宫还保持着相对的平静,由于萧焕经常通宵达旦的处理政务,无暇召唤嫔妃侍寝,我每天更加无所事事,就在储秀宫中和小山、李宏青赌牌九度日。
那天在甬道中两次偶遇之后,我和李宏青又在宫里碰巧撞到了几次,彼此明讥暗讽唇枪舌剑,渐渐熟了起来。
因为脾气相投,我兴之所至,索性叫他到宫里玩耍,他也是个不务正业的主,仗着有出入禁宫的特权,逢邀不拒,一叫就到。
宏青是个很有趣的人,会各种各样不登大雅之堂的把戏,推牌九、玩色子、猜拳、喝酒样样在行,我和小山每天跟着他锻炼技艺。
“从我这里出师以后,闯荡江湖绝对没问题。”在牌桌上,他得意洋洋地自夸。
“嘁,也就是能在这儿糊弄我们。”我边表示不屑,边小心地把这次发到的牌翻起来,好运气,居然是一副人牌,可以翻本了。
“是不是糊弄人,马上就知道。”宏青把手中的筹码全都推了出来,“我押天门。”
天门是他自己,我是庄家,小山早就输光了筹码跑到我这边看牌来了。
他对自己那么有信心?难道他手里的也是副大牌?
我不信,桌上的牌已经出得差不多,再出比人牌大的牌不太可能。
“嘿嘿”笑了两声,我也把筹码全都推出来:“我押庄家。”
“好!好!”小山在一边叫嚣,“全押了吃定他,宏青最会唬人,他的牌一定很小,故弄玄虚来着。”
宏青不紧不慢地笑:“要不要看牌?”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事到如今,也不好反悔:“看。”
他笑嘻嘻翻开牌:“天牌啊。”
我和小山发出两声惨叫。
“出虚招固然必要,偶尔也要有一两次真家伙,不然就没得混了。”宏青把筹码全揽到身前,志得意满地评讲。
我输得咬牙切齿,看着真不顺眼。
“再来,再来。”我撸下手上的羊脂玉镯,“我押这个。”
“这样不好吧?别人会说我欺负两个女流之辈。”宏青一脸痞笑。
“我怕你才有鬼!我一定要把你杀个落花流水!”我卷起袖子,挥了挥手,“小山,发牌。”
杀气腾腾正准备再大干一场,旁边的宫女娇妍捧了一盆冰镇西瓜过来,给我们消暑。
我看她脸上也有些汗珠,就招呼:“娇妍也来吃两块儿。”
她连忙摇头:“这么怎么成,奴婢……”
我一向随便,再加上小山这个管事宫女也没什么正经,时间久了,宫里的宫女虽然不会像小山一样和我没大没小地乱吆喝,也都放得有点开了,不再像原来那样缩手缩脚小心翼翼。
“别客气,咱们储秀宫没那么多规矩,”我拉住她的手把她按在一边的小凳上,“大热天的,忙了半天,你也吃两块解渴。”
娇妍没有再拒绝,贴着凳沿坐了下来。
我拉着她的手,没有马上放开,抚了抚她虎口处的老茧,笑问:“娇妍进宫前练过武吧?”
“娘娘怎么知道?”娇妍明显有点慌张,一双清亮的眸子里透着忙乱。
“是不是练过武,很容易看得出来。”我笑。
那边小山已经重新发好了牌,她这会儿正赌得眼红,也不管什么避讳,就大声叫起来:“小姐!别说闲话了,快来看牌。”
我向娇妍笑了笑,就接着赌去了。
赌得眼红耳热的时候,还能感到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夏末的夜里还是有些难熬,蚊子多不说,墙角树梢经常会有一两只蛐蛐知了,半夜里梦呓似得叫上几声,格外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