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告诉你师父。不要拿这种琐碎的事情烦他。”应思源也劝林沛白道,“叶子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阿玥已经慢慢在接受了。”
闻人玥吃力地说了半天,连比带划,林沛白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现在突然又不要残疾证,思齐表哥会很难做的。
我已经没有不开心了。
我会努力复健,变回正常人,然后自己去取消这张证明。
小林医生,这件事请不要告诉你师父。
我请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你师父。
在所有人面前是残疾人都好。
只要他不知道。
林沛白感觉很挫败。下了班后,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大脑一片空白地坐上第一辆公交车,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启明星体校。
正在操场上活动的学生们大部分都认得他。
他们指手画脚地告诉林沛白,他要找的人在练功室。
束着马尾的女孩子,穿一套他再熟悉不过的白色练功服,正在舞剑。
她天生骨骼清奇,一套太极剑舞得是轻灵飘逸,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
一套演毕,收势,站定,转身,她终于注意到了站在窗外的林沛白。
太极女先是一愣,尔后眼睛一亮,对他挥了挥剑尖,又做了个等等的手势。
收剑回鞘,她轻快地跑过去,从墙角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盒。
林沛白看着她从盒子里拿出耳背式助听器,戴好,才过来给他开门。
“今天怎么有空来?”
太极女的声音和她容貌形成巨大反差,刺耳失真。
她自幼重度失聪,听不清楚自己说话的声音,所以无法在大脑中形成反馈机制,控制不住语调。
她并不觉得这很滑稽。
而且在她耳中,这个世界的声音都是这样。
林沛白与太极女初识时还只是医学院的学生。
他身体健康,踌躇满志,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群人,虽有缺陷,更加感恩。
“神把我的耳朵借去听这个世界的声音了。”和其他失聪人士一样,她打手语的姿势很美,不自觉地发出尖锐难听的喉音,“作为补偿,神会给我其他恩典。”
“有期待,就不会灰心。”
太极女拂了拂半湿的额发,笑得眼睛弯弯,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医院不忙吗?”
她对这个世界都是这样笑;并不仅仅是林沛白。
但等他了解的时候,已经会错意,回不了头。
我为什么来?
无他。就是想你。
二十八岁的青年,思慕二十五岁的姑娘,在这座城市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却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因为她已经一再严正声明,不喜欢他这样,非常不喜欢,非常非常不喜欢。
“忙不忙,总是那样。”林沛白笑着回答,脱下外套,“想活动一下,就来了。”
太极女抿着嘴,认真地点了点头,又甩了甩手腕:“先练一练推手吧。”
他挽起袖子来:“好。”
贝海泽亦不赞同伍思齐的做法;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对表妹说:“阿玥,我们下楼去散散步吧。”
闻人玥看了看身上的蓝白格病号服,慢慢地说:“换……衣服。”
储物柜里都是些旧衣物,她随便拿了条荷色连衣裙。
现在能自己做的事情她绝不假手于人。
比如穿衣服,哪怕要花很久的时间,她也要自己做。
穿好衣服后,她站在洗手间里,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到底是镜中的女孩子确实看上去只有十□岁的样子,还是自己接受不了一觉六年的事实?
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小小的圆脸,深褐清澈的眼珠,挺直的鼻管,美而娇嫩的唇瓣——那个伤口已经好了,看不到了。
因为一直呆在医院里,久不见天日,加上身体被呵护的很好,她四肢纤细,皮肤细腻,和其他久病卧床的人并不像——除了皮肤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来,但那实在是很楚楚动人的。
“要不要戴上这个?”见表妹扶着墙慢慢挪出来了,贝海泽递给她一个荷色发箍,“阿玥,你仍然是很漂亮的。”
“这个,”她摇摇头,慢慢地回答——说的急了,会咬舌头的:“不是,不是。”
这不是她的东西,她记得很清楚,没有这个颜色的发箍。
贝海泽仍然帮她戴在假发上:“穿这样很好看。很有精神。”
坐在轮椅上,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已经不适合这样装扮了。
到底算十八岁还是二十四岁?
她叹了一口气。
“别叹气。阿玥。”贝海泽安慰她,“我们慢慢来。”
他推着表妹出门,右拐,坐电梯直达一楼,又缓缓将她推出新外科大楼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