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医生,我们知道伍宗理医生的遗产快用完了,我们会想办法——你不要用这种方式来逼迫院方表态嘛。”
“聂医生,如果不做手术,她还可以这样活下去,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好,我在这里对你保证,医院养的起十个闻人玥,保证养的她白白胖胖,无忧无虑。”
“聂医生,请你务必考虑清楚。”应思源想到的,他们都想得到,甚至更深远,“这不仅仅是一台未经推广的高风险手术。你现在也是病区负责人,应该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列席的荣正歆却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聂未。我并不怕你失败。”
失败了,不过是失去一条性命。反正她现在也是生不如死。
失败了,她和聂未都是立时了结,不失痛快。
“我想的是——如果成功了,她怎么办?这个世界飞速发展了六年,不比病魔温和。”
她的家庭已经天翻地覆。醒来后,她如何建立全新支持,融入全新社会:“也许心理上的痛苦更甚于生理上的痛苦。”
聂未独自端坐于会议桌的另一端。
他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六年来都没有变过,眼神如冻海一般波澜不惊。
一张张或迫切,或焦虑,或为难,或殷切的脸庞,全部盯着他,看他如何表态。
他们看到聂未将那不离身的文件袋打开,拿出闻人延亲笔签下的手术同意书。
他回国之前去了一趟澳洲,找到闻人延,对他解释这项手术的目的和风险。
这位饱经风霜的老父亲思考了很久,终于同意了:“……聂医生,阿玥能醒过来吗?”
不做手术永远不知道。
他也有很多困惑不解,要等她醒来才知道答案。
聂未的手按在同意书上。
“诸位。我决心已定。”
林沛白候在会议室外。
他有一只和师父一模一样的beeper,还簇簇新,但已经是他所痛恨的声音第一名——第二名才是闹钟好吗。
他将beeper抛上去,又接住。
师父有位叫做闻人玥的病人。
如果是林沛白讲述,他也只能起这样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头。
林沛白来到聂未门下时,闻人玥尚在家中休养。
她在家中受到了亲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应思源,伍见贤,伍思齐,贝海泽等人,常常会来看她。
匡玉娇放弃所有社交活动,带着四名陪护,专心照顾女儿,聊天,翻身,按摩,放她喜欢的音乐,读她喜欢的书籍。
她真是做到了母亲能做到的一切,睡在女儿脚边,每夜起来十几次。
但她其实早就说过一句很正确的话。
她和闻人延都不是专业人士,家里也没有医疗设备,根本无法将闻人玥照顾好。
不过一年,闻人玥已经面部浮肿,四肢消瘦,腹腔积水。
于是在应思源与贝海泽的劝说下,这千疮百孔的睡美人又被束手无策的父母送回医院。
本该送去康复中心的植物人,因为是伍宗理的外孙女,所以被破例留在了聂未的病区。
正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世背景,林沛白对这名睡美人另眼相看。
在他的想象中,闻人玥一定是不逊于伍家弟子与子孙的存在,说不定还是聪智少女,天妒红颜什么的:“是不是,师父?”
师父淡淡回答:“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管住你的好奇心。”
闻人玥曾经爱美,不愿意做阑尾炎手术。可是为了引流腹腔积液,不得不在下腹部开一个小口,留下疤痕。
好在她慢慢恢复了。
闻人延肯拿大笔大笔的钱砸下来——纳米级沙床,多频电磁冲按摩仪,高压氧治疗舱,羊水模拟环境——什么最好的都给女儿用上。
她每天的保健行程都安排的很满。病床前常年守着四个特护,都经过了最严格的训练,对她精心照顾。
神经外科的护士长一直都在。
她知道特护病房的闻人玥每天都会打扮干净,换漂亮衣服,指甲修剪整齐。
天气好时,特护会帮她戴上耳机,推出去晒晒太阳。
臭美的小尾巴真坚强,再也没有出现卧床病人的各种继发症状,连褥疮都没有犯过。
真的就像是乖乖地睡着了——睡在钞票上。
林沛白有时候也会找空子去看看这位美貌的病人。
比如想偷懒的时候,想安静的时候,想沮丧的时候。
她所在的“荆棘地”是全病区最沉寂的场所,适合打盹,思考和发牢骚。
真是最好最沉默的聆听者。
林沛白还对她诉说过苦追一个女孩子,什么招数都使尽了却追不到的挫败无力:“……你不会懂的。你睡着的时候才多少岁,怕是没有谈过恋爱。要不,我勉为其难地给你一个吻,你醒过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你认识师父多久了?他从小就是这么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