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到了这一刻,姑娘们才意识到,以前陆文龙承担了多少责任。hongteowd.
疲惫不堪的一周以后,苏文瑾才带领这帮人,带着依旧躺在担架上的陆文龙一起,返回渝庆。
渝庆这边的报刊新闻比香港慢了一步,但还是比国家电视台报道得更多更详细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弟兄们也有一个消化和发酵这个消息的时间。
余竹带着所有弟兄到机场接机,小崽子们来得不多,都是些心腹骨干,但就算这样,十多辆车的规模看着还是有点浩浩荡荡。
汪泽清也来了,代表市委市政府过来看望陆文龙,毕竟从某些渠道能知道陆文龙这次受伤的真实背景,其实从国家电视台能播放这条消息,就知道政府方面对这件事还是持正面态度的,汪泽清看着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兵,也有点动容,俯身在陆文龙的担架车上轻轻拍几下:“你为统战是做出了贡献的……”
陆文龙回以艰难的笑意,在医院养了几天,脸色好了不少,但说话还是少,似乎有些生锈的嗓子勉强:“感谢领导的关怀……”
陆文龙是被猴子和小船双手衔结的抱着搬上车,苏文瑾轻描淡写:“枪伤……是愈合得差不多了,其他的看造化。”
汤灿清、顾砚秋沉默的跟在苏文瑾后面,余竹和曹二狗等人围上来心急如焚的看过之后,转身给苏文瑾低语:“我们把所有弟兄都集合在工厂了,让阿龙过去看看?”
苏文瑾眉毛一抬……
☆、第九百三十章开口
从机场到那个位于华西师范大学附近的厂区,有不短的距离,在车队朝着那边疾驰的过程中,陆文龙靠在宽大的车座上陷入了沉思。
惋惜。
这是几乎所有人对陆文龙所表达出来的态度。
时间倒回到维克托结婚的那一天,当林长峰坐到陆文龙面前的时候,脸上就只有惋惜:“我首先还是感谢你救出了我的女婿,也代表港澳办的几位领导对你在统战工作中的表现和牺牲表示嘉奖……你辛苦了……”
剩下的就是长长的沉默和相对无语。
不然林长峰还能说什么?
早就通过自己的女儿给陆文龙传话,他来参加婚礼之前是要跟陆文龙畅谈一番的。
作为在他担任市委书记期间才发掘出来的陆文龙,现在俨然发展成为具有经济实力和深厚人脉的集合体,自己即将走马上任到南方某省担任副职,作为相互知根知底的关系,陆文龙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潜力股,虽然年轻,但重点是底子好又熟悉,这在省部级官员中间现在也不是秘密,谁到一个新的地方,都希望能有自己的工商经济体支撑自己的政绩,李家过去太过显眼,陆文龙在中间当个缓冲是最好的办法,这都是林长峰考量好久的万全之策了,现在基本落空。
另外更是有好消息要给陆文龙传达,渝庆独立直辖成市的议案已经基本内定,就差走个形式投票,陆文龙甚至有可能搭着这件事,利用奥运冠军的名气走进政协,给自己的身份裹上一层金灿灿的官衣。
可现在呢?
就好像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从马上下来,瘫软无力的躺在病榻上,就什么都不是了!
只剩惋惜!
林长峰说得没那么直白,陈锋就不留半点情面:“你在搞什么名堂?!保护李成庚逃出绑匪的控制也就罢了,你去澳门我也能理解。但你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个什么龅牙驹的街头混战中插手?你不明白做隐蔽战线工作最重要的就是保存自己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看看……”
陆文龙艰难的回话:“我想……能跟对方搞好关系……”
陈锋恨铁不成钢:“没错!我知道你在处理这些江湖义气的东西上面有一手,现在看起来你跟那个什么驹爷也有了一定的关系,接下来的统战工作也能顺着他开展。但你呢?你现在瘫痪了!你难道要瘫坐着过去澳门跟人家称兄道弟么?你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么?!”
陆文龙低下眼帘:“是啊……我对谁都没有利用价值了。”口气说不出的萧瑟失落。
陈锋见多识广:“我没有否定你工作的意思,我跟你谈就是我很看重你,但是你的冒进让原本大好一盘棋变成了昏招,陆文龙同志!工作当中,轻伤不下火线的同志我见多了,为国效力,致残致伤国家也会抚恤宽待,但你知道我有多恼火?我们原本不用落到这样的地步啊!我不想来当做你思想工作,让你不要自暴自弃的政委,我期待的是我们一起保证港澳地区的安定回归。做好隐蔽战线的稳定工作!”可能也的确注意到自己的口吻有点伤人,竭力在收敛,可惋惜之意溢于言表,也许在陆文龙面前的确没必要控制情绪了,一个瘫子。还能干嘛?
想来小庄是一字不漏的把整个陆文龙受伤的过程都汇报上去了,还好没有让这家伙参与陆文龙和张志强的交易。
陆文龙只能呆呆的看着天花板,陈锋摇着头,留下一份国安第四局给他出具的因公致残证明书,就无奈的离去了。
陆文龙原本就没有正式编制,更没有警察系统的公职,算是暂时借调的……临时工。说难听点,连杨淼淼受伤昏迷得到的退役金和医疗保险都没有,而这次陆文龙又不是在体育系统范围受伤,总不可能要体育局来承担吧?
如果他真是一介平民,什么后路都没有,眼见着光医疗费就是一摊子焦头烂额的踢皮球破事儿!
所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应该就是形容陆文龙眼前的场景。
就好像苏文瑾说的那样,包括渝庆的基业,陆文龙所有产业跟人际关系都得重新清理。
香港也许就成为陆文龙最后的退路,目前最大的关键,就在于他能不能把渝庆这纷乱复杂的各种产业抓在手里。自己那些弟兄是不是还能齐聚一心的甘居他这个瘫子之下。
看上去,这似乎才是最迫切的事情。
但陆文龙的眼光却漂浮在车窗外闪过的景色之上。
从机场过来,一路上都是顺着江边的公路,也就是几年前,陆文龙刚学会开车出车祸的那条路,物是人非,曾经在这条路上无数次飘过的那道倩影也不知所踪了。
说陆文龙心底没点低落,是不可能的。
但一般人落到这种地步,心理落差极大的变化下,估计暴躁或者沮丧都已经超越他多少倍了吧,所以看着陆文龙静静的靠在尽量放斜的副驾椅背上,坐在后面的余竹小白等人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复杂。
是阿林在开车,很小心,生怕有点颠簸。
苏文瑾答应他过来以后,自己却带着姑娘们一起返回十八楼了,只让陆文龙自己在弟兄们的簇拥下过来。
她也够放心。
陆文龙轻轻的有声音:“走……豆花铺那边。”
阿林飞快的把眼光在后视镜里面看一下挤在后面的五六个兄弟,方向盘一转,就绕开路口,从古街另一头进去。
经过了曾经的工程项目部,经过那辆破吉普车停靠的空地,就是陈婆婆的豆花铺了,现在已经是下午,过了学生们吃饭的时间,豆花铺的幡子还在飘扬,但大门却紧闭锁在一起,余竹在后面轻声:“这边的小崽子也都过去厂房那边了。”
陆文龙似乎是在期待那个木板组成的缝隙里会不会跳出个惊喜,脸上淡淡的笑一下:“走吧。”
一行车就顺着青石板路,还能听见路边有些商铺跟认识的车辆打招呼:“阿龙回来没?新闻上看他受伤了,怎么回事?”
那些车上的弟兄们就不吭声。
其实距离很近,从老街穿过去,远远就能看见三栋宿舍楼,前面偌大个工厂厂区,两栋厂房不过占据了少部分面积,其他地方都是水泥平整的道路跟草坪,有点学那个湘南著名空调厂区的格局,陆文龙在这方面,也就是个模仿的水平,最后看见好些个运输公司的货车都排列在厂房外,一大堆用箱子叠放起来的百分百饮品应该是要装车,但现在都停顿下来。
因为大量的年轻人都或蹲或站,散坐在厂房大门周围。
不过远远的看见这边车队过来,有几个机灵点的就连忙招呼人,呼啦啦的都开始往里面去,直到一排越野车都停在大门前,门口就只剩几个头目了。
阿林稳稳的刚把车停下,阿光和曹二狗就跳下车,打开副驾驶的门,小心的伸手把陆文龙扶住,块头较大的小船和王猛还有猴子拿了担架跟轮椅过来,看陆文龙的目光选择了轮椅,才像捧着易碎的瓷器一般,把他抬着放上去,再慢慢的推进去。
没有谁站在轮椅后面推,因为从门口开始,就挤满了年轻人,中间只小小的让开一条道,几乎每一个人都想站到道边来,几乎每个人都在伸手扶住轮椅,就好像接力传递一样,一手叠着另一手把轮椅小心的推进去,余竹他们站在外面等陆文龙进去了,才开始往里走……因为阿光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头蹲在外面的花台边闷声大哭起来!
曹二狗是不停的在咧牙,似乎只有这样使劲绷紧下巴的动作,才能让他限制自己不要这么没骨气的哭泣,可难受的感觉让他只能伸腿去踢那个蹲着的阿光,阿光不理他,自己吭吭的抽,因为怕声音大了,陆文龙听见。
阿林、小白和周杰等人眼圈也有点红,但能忍耐,伸手拉这几个一同进去。
余竹低着头不声不响的跟在最后。
就是难受,最早一批出来跟着大哥们做工的小崽子现在大多都是小头目或者小管事了,哪个不是跟着陆文龙上阵打斗搏杀过的,后面来的更是把陆文龙的各种事迹当成传说和崇拜的心情,过去几年大家更是把这个带头大哥,如同亲兄长一般的大哥看成山一般的依托。
可现在似乎这座山轰然倒下了,看着陆文龙浑身虚弱的躺坐在轮椅上,任谁都难受。
低声哭泣的小崽子更多,但陆文龙就在这里,睁开的眼睛似乎在看着大家,所以哭出声的反而少。
这里是阿林的摩托车工厂,洪景明的饮料车间在隔壁,可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家伙也站在最靠边的墙角,远远的看着眼前场景,显然他跟这些清一色的年轻人心态不同,自己考虑的东西也更多。
起码陆文龙变成这样了,自己的抱负和未来是不是会受到影响,会不会重新流落街头,变成一个真正的通缉犯……
余竹已经带着其他弟兄走进来,脚步不停的走到陆文龙的轮椅边,把他推着转过身来,面对下面密密麻麻的年轻后生们,龅牙哥咬咬牙,自己开口了……
☆、第九百三十一章用力
余竹很少在公开场合公开讲话,二十二岁的青年了,刚刚挤出一句话:“六哥……”居然就卡在那里,满面通红得连阿光都忘了自己刚才还在抹眼泪,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然后余竹才露出点苦笑:“我从来都是跟在六儿的身边,根据他的指挥,做出给大家的安排,到现在,我也不适应对大家说什么……还是六儿来指挥,你说什么,我们做什么……我今天把大家都召集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让大家一起看看六儿,一直在为了我们所有人生活得更好,到处奔走,到处打拼的六哥,就为了我们所有的兄弟姐妹,六儿吃过多少苦头,我希望大家心里明白,也明确的在这里说一句,如果有什么二心的,趁现在赶紧滚蛋!如果过了这档口再敢有异心,我余龅牙说不得也要拿上一把刀,三洞六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留下记号才能让反骨仔脱身了!”
厂房嘛,空高都是超过十余米的,左右宽阔的空旷,数百人站在机器设备之间的空地上,还是显得有点空荡荡,余竹的声音一贯比较低,也许他更擅长阴悄悄的算计人,难得这样提高音量,声音难免尖利,而正是这种有点尖利的声音似乎传递到了每个人的耳膜里。
陆文龙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倾听着回荡在厂房里的声音。
短暂的鸦雀无声之后,曹二狗那更少公开发言的声音传来:“我不懂什么叫前程,也不懂有些狗杂碎嘴边说的出头,有些人心里明白,自打听见阿龙受伤瘫痪的消息以后,鬼头鬼脑在老子面前说什么出头机会来了的那些人,明天就给我滚蛋,楼里决不允许这种家伙呆着……”
“对!阴阳怪气说我们不行了,不跟其他人联合,就再也坐不稳道上交椅的家伙。老子现在让你们走……让你们等着看我们兄弟以后跟着六儿会是什么样!”阿光的声音还是有点激动。
七嘴八舌的痛骂声刚起来,小崽子们也哄闹起来,极个别人有点躲躲藏藏无地自容的时候,就听见余竹呵斥:“好了!听六儿的!”
所有的目光转过去看轮椅。果然看见陆文龙很无力的抬起了右手,手肘和上臂都还靠在轮椅扶手上,但抬起来的手在摆动,所有声音一下就安静下去,急切的想听他能说什么。
其实能抬起手,就不是高位瘫痪,不过混混们意识不到这点。
陆文龙用手指招过来阿刚,俯身低头的阿刚凑在在嘴边听清楚了才能放大声音,现在实在是没法提气说话,但阿刚说的内容却让大家听了就是一惊……
“我会离开渝庆养伤……”就这么一句又让下面哄闹一片。但立刻又安静下来,听阿刚还会说什么。
阿刚脸上没什么惊讶,低下头倾听以后面无表情的再转述:“渝庆的产业依旧做下去,但我会带一部分人走,自己考虑清楚。是愿意在渝庆呆着,还是跟我到其他小地方……现在只把大哥留下来其他人先出去……”
下面会再次哄闹一会儿,却换来同样目瞪口呆的大哥们怒骂:“闹锤子啊!全都出去等着……”
场面有那么一点点混乱,但陆文龙脸上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阿刚又俯下一次身子起来:“洪厂长你也留下来。”远处正在思量自己到底应该出去还是留下来的洪景明点头苦笑一下,就靠在墙边站住了,他觉得自己始终还是像个外人。无法融入这一大帮青年袍哥中间的外乡人,所以很难看清自己的未来。
江小船沉着脸,大步流星的过去把厂房大门拉过来,关上之前指点了外面几个人站岗:“好好把外面清理干净,守住了,有谁敢偷看或者乱嚼舌头。等我们出来就收拾掉!”转过头来的十九弟也就那么站在门边,就跟门神似的堵在那里。
原本列开站在陆文龙身后的兄弟们现在纷纷站到了前面,有些焦急的看着陆文龙,想说话,又似乎不敢说话……
人少了。陆文龙似乎就不用那么费力,脸上也多了点苦笑,招一招远处,洪景明迟疑了一下过来,江小船就快步跑动,还很不满的拉拽了一下老家伙,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了陆文龙的周围。
余竹的手指好像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似的,有点无意识的在轮椅推手上摸摸,看没什么灰尘,又捻捻那橡胶把手,头一直低着,以前算无遗策的白扇子气质不知去了哪里,干脆看自己的脚尖;
曹二狗就睁大了眼,直接蹲在陆文龙的轮椅前,仰着头,看着陆文龙的脸,手自然的放到陆文龙那盖着毯子的膝盖上,五月了,还盖着毯子,他摸摸厚度,又想探进去摸陆文龙的腿热不热,这种久坐的病人很容易长褥疮的;
阿光蹲在另一边,他脸上的表情更迫切一些,也更想说什么,但仰头看周围其他人都没说话,自己也就只蹲着一抖一抖着急,忍住了,身上的帅气白衬衫因为刚才擦泪水,明显袖子就有点乱;
小白泰然,双手背在自己的身后,就隔着陆文龙和余竹并肩站在轮椅另一边,没什么局促,也没什么激动,心平气和的看着陆文龙,刚才就想伸手拉阿光站起来的,但阿光闷着头挣脱了,他脸上还是静静的;
阿林稍微特别一点,他没有站在最中间,抱着双臂站在最外面,甚至比洪景明还靠外,好像把自己抽身出来观察着其他人;
猴子跟江小船还有王猛就站在他旁边,怒目圆睁的挨个看所有人,似乎这中间只要出个什么反骨仔,立马就会打杀过去;
林聪就站在曹二狗的身后,胖乎乎的样子早就脱离了年少时候的憨厚,现在上唇带点胡须的成熟气息更像个成功商人,脸上居然还带点笑;
周杰和李万机肩并肩偷偷在打量周围弟兄们的表情,除此之外,阿生和去念书的老十六十七,十八和在平京备战奥运的麻凡不在,单独一个杨森,也抱着臂跟阿林对站在另一头。
原本团结一心的十来个兄弟。现在居然有点诡异的布局。
但都把目光最终锁定在陆文龙身上。
陆文龙也在看他们,挨个扫视过去,最后眯上眼:“雨田集团是大家的,我还是那句话。不希望有任何人因此出事,所以,现在到了我们必须做出改变的时候……有谁想把自己那份产业或者自己该得的那份拿走的,现在就可以提出来,或者不满意我现在做法的,也可以提出来,我都会听,这不是试探谁,我是放开让大家有选择。”说得很慢,声音也不大。但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
一片安静,除了有些下意识的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余竹舔了舔嘴唇,也没吭声。洪景明摸脑袋的动作算是最大的。
陆文龙就点名:“小白,你的意思呢?”
小白不慌不忙:“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当然是想把酒店搞起来,但如果你要撤走,我就跟你走,这个没得说,到哪里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