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说过的呢?爱就是无条件的信任啊——呵,说得真好,她不是傻子,他也不是傻子,她陈恩静才是傻子!傻得自投罗网来供这对相互信任的爱侣消遣娱乐,傻得竟还想在她何秋霜面前,向他阮东廷索要公平!
已经无须再多说什么,恩静转过身,静静按下电梯的按钮。
显示键上的红色数字跳动变换着,1,2,3……她在遥远的38楼,电梯迟钝而缓慢,终于升到37时,她转过脸来,平静地看向何秋霜:“你好像忘了,酒店里每一层都有监控。”
何秋霜原本得意的脸一白。
恩静已走进了电梯。
十二月的风从车窗外冷冷地灌进。很显然,他并没有去查监控,大抵是觉得没必要,于是至此,表情仍冷冽如同这十二月里的风。
“阮先生,你先回去吧。”这是她的声音。
他沉默。
“妈咪等久了,估计要生气了。”她推开车门,纤细的娇小的背,着黑色晚礼服与配套的精致首饰,融入夜的灯火阑珊里。
阿忠在身后唤:“太太!太太!”见她不回应,又探头入车内:“先生,太太她……”
“开车。”平缓没有起伏的声音,这是他的回应。
香港的夜璀璨得就像是永远也不必有天明。明明地处亚热带,可被灯光点亮的这座城,到了十二月还是冷。恩静脚踩着三寸高跟鞋,极细长的跟在路上颤巍巍地叩出声响,一下,两下……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终于,终于在路过的公园小石椅上,腿一软,瘫了下去。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歌女陈恩静,因为被阮东廷和何秋霜看中,带回香港做掩护,当了‘阮太太’,穿了名牌,学了粤语,可是,她依旧是个歌女。”这一个难堪的中午,何秋霜如此一字一句。
而她无法反驳。
自那天在厦门的海边,他说“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而她回“阮先生,我答应你”,此后年岁漫漫,她守着一个婚姻的空壳,人生再坏,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
路是自己选的,谁说过的呢,就是跪,你也要跪着走下去。
公园另一处,竟回应般地响起喧闹的管弦乐器声,多么讽刺!她静心凝神听了好久,才发觉更讽刺的是,那方传来的悠悠唱声,竟是“一江秋,几番梦回”。
“一江秋,几番梦回,红豆暗抛,悲歌奏……”那是1987年的厦门,她曾在阮东廷身旁唱了一整夜的南音曲子。
恩静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个晚上,月色冷冷地斜穿过别墅庭院——曾厝安这边有户富人家的公子过世了,招她来唱南音。满堂静寂的凄哀,越到深夜越是寂寥,只靠着她在一旁弹着琵琶唱着曲,哀哀作为遗孀孤冷的背景。
直到夜很深很沉时,别墅大门终于被人推开,高挺的男子风尘仆仆,赶到灵堂里。
那时弹琵琶的女子正好唱到了“一江秋,几番梦回”,而他置若罔闻,亦不顾她见到他时满眼欣喜过后的呆滞,他只顾着拉着遗孀的手,冷峻却不容置疑地:“秋霜,阿陈临终前我答应过他,一定会找最好的医生,永远照顾你。”
弹琴女子的琵琶声断了一跳,却没有人在意。
弹琴女子呆呆看着男人高挺的身姿,却没有人在意。
弹琴女子过了两三秒才重新操持起乐器,还是没有人在意。
夜深知琴重,只衬得遗孀的声音更加孤独:“你妈不会同意的,而且我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你怎么可能一直陪我,陪到我死了再去处理终身大事呢?”
琴声悠悠,凄哀如同背景,唱南音的女子也只是个背景,只用来衬托阮、何二人可歌可泣的爱情。
那一晚她在灵堂,听着男客人与遗孀谈了大半生的旧事:八年前,共同自剑桥毕业回国时,她因查出身患尿毒症,被阮妈妈逼着离开他、嫁给了他的好友;八年后,她丧偶病重,尿毒症反复发作,他却还是固执地想要她。
那是1987年,落着雨的夜,整个灵堂里只有那对感人的男女和如背景般的南音女子。
可没有想到,也就是在那一夜,背景女子的一整场命运却全然改变了——阮妈妈出现了,是的,就是她如今的婆婆张秀玉——几乎就在东廷和秋霜聊完旧事没多久,她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灵堂里:“阿东,这女人我是不会同意的,快跟我回去!”
可他怎么愿意就这样回去?一回去就代表了什么,后来恩静也从秀玉口中知道了:原来,当时她老人家已经在港为阮东廷安排了好几场相亲。
只是,他怎么可能同意?
也就是在那一瞬,那双深冷的、精明的、锐利的眼盯上了她,盯上了一看就知家庭情况并不好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