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再清楚不过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多多少少受够了来自智人的压迫、羞辱和掠夺,他们之所以逃到这里,也不过是因为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即将溺死,所以挣扎着找到一块浮木,勉强喘息罢了。
这一场动乱的源头正是像他自己一样的兽人,放他进屋的一刹那,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够立刻接受,但他们还是接受了,只因为他们同处“劣势种族”这一个身份。
可是智人就不一样了,智人虽然在眼下才是被围追堵截、虐杀残害的对象,但几乎所有人都对此都怀抱着一份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以及不易察觉的恐惧。
这一切会持续多久?这之后又将会如何?如果智人重新躲回城市的控制权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报复我们、镇压我们?即使我们在这场革命中什么也没做。
智人的军队踏进城市之时,他们会不会细心辨别脚下的尸体生前有多无辜?到了那个地步,你是一个激进的兽人,还是一个温和的暗人,亦或是一个旁观的雅人,这些还重要吗?
对这一切,赫尔格再清楚不过了,只是……
只是刚才一群重种兽人冲进屋内,枪口无差别地指向了他们所有人,赫尔格虽然冲出去之时并没有想太多,也绝不是图什么感激回报,但他和尼禄本是可以翻窗离开,完全犯不着以身犯险的。
一个智人刚从暴徒的枪口下救了她的性命,这一点还不够吗?
很显然是不够的。
雅人女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大叫道:“他,他是一个智人!”
对比方才面对暴力镇压时全场几乎是鸦雀无声,人群此刻的反应竟然更加激烈。
“什么!”
“智……智人,我没听错吧?”
“为什么这里会有智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等等,等等!”暗人青年惶恐地左右打量,“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吧,这是他弟弟,也是兽人……露露你确定吗?你是不是吓到了。”
“不,他们才不是什么兄弟,”露露说,“这是一个智人,我刚才看到他的脸了,他……他一定是从上城出逃的智人,然后这个兽人是他的护卫。”
“什么?”
“毛骨悚然……”
“怎么会有智人混进来,到底是谁开的门!”
众矢之的瞬间指向了暗人青年,他一愣,结巴道:“什……什么?我不知道啊,我也不认识他们,刚才也是你们让我到门口去看看的。”
“怪不得有自卫队找到这里,”那个瞎了一只眼的暗人忽然开口,“一定是因为这个智人!”
众人瞬间一派茅塞顿开之势:“怪不得,我们在这里躲了好几天了,从没有人到电厂方向来过。”
“肯定是追着智人来的,还差点害死我们!”
熟人七嘴八舌,越说越离谱,暗人青年匪夷所思道:“他们刚救了我们。”
“如果不是他们,根本不会有人过来,”独眼暗人说,“还说什么救了我们,需要吗?”
暗人青年一时语塞,求助般地看向了自己妹妹——雅人姑娘左顾右盼地张了张嘴,眼光落到尼禄身上后,又像是被刺痛一般迅速移开,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赫尔格蹲下身来,帮尼禄整理好衣帽,轻声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拿包。”
尼禄双眼看不出喜怒,点点头道:“嗯。”
赫尔格回身站起,所有人立刻止住话头,警惕地看着他。他略过众人进入里间,收起黑包检查了一下,而后挂在背后,里头玻璃罐子沉甸甸的重量忽然叫他安心了一点。
回到门口时,他听见暗人青年不确定地问:“你,你真是智人吗?”
“对,”尼禄的声音回答道,“怎么了吗?没见过智人?你们想看看吗?”
众人又是一通交头接耳的窸窸窣窣,有人嘀咕道:“智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告诉了你是路过吗?”尼禄朗声道,“听你声音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刚才被抓出来的工厂员工吧。你怎么还能说话?”
“哦……”尼禄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是因为刚才我哥出手救了你们,所以你才有命讲这些废话啊。”
赫尔格听在耳朵里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尼禄刚才不说话,大概是怕他被恩将仇报地对待所以伤心,他前脚一离开,后脚尼禄就开始嘲讽人了。
“还有你,小妹妹,我刚才子弹打偏一点,你此时此刻就是一滩死肉了。你现在不抓紧时间体会活着呼吸新鲜空气的美妙感觉,立刻就把注意力放到别人身上,未免也太浪费了吧。”
“你……你先撒谎骗我们的,怎么现在颠倒是非!”